6、蘭州巨富
——要去大漠,先到蘭州找姬冰雁。
這是胡鐵花給楚留香的建議。
他之所以這么說,不僅因為姬冰雁和他們二人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還因為這位朋友最熟悉大漠的風霜刀劍和重重機遇。
可雖是朋友,卻也有七年沒見面了。
七年沒見的胡鐵花愿意為了楚留香的一句話舍棄一切與他前往大漠救人,七年沒見的姬冰雁又會作出什么選擇?
而當朋友坐擁寶馬香車,犀象珠璣,侍仆如云,已經成為沙漠上最大的富商,他還會愿意拋棄這一切去陪朋友往險象環生的大漠冒險嗎?
楚留香相信他會,這自信并非空穴來風,他相信自己的朋友,一如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但出乎他和胡鐵花意料的是,姬冰雁拒絕了,他們無法對姬冰雁的決定生氣,只因他們看到了他的腿。
癱在榻上,無力、疲軟的兩條腿。
腿的主人已經站不起來了。
“沙漠給了我空前的財富,但也拿走了我健全的雙腿。”姬冰雁縱然沒有說沙漠究竟有如何危險,但眼下他的癱瘓已足夠說明一切。
楚留香沉默,性情更外放的胡鐵花聲音已不自覺地顫抖,他克制著情緒,不想給好友造成更多的傷懷。
就在這片壓抑的沉默中,傳來一陣長吁短嘆。
是誰在哭?
胡鐵花和楚留香望向彼此,面面相覷,他們望向侍立在姬冰雁身側的兩個貌美姬妾,發現那兩人困惑不解的目光正望向下首之處——是自從進了屋之后就異常沉默,讓人懷疑已經睡過去的宋雁歸。
姬冰雁見這與兩位友人一道而來的清秀女子竟為自己傷懷至此,縱是說起自己的遭遇來冷靜淡然如他,也不由微微動容。
“咳,姑娘不必為在下傷懷,事情已經過去許久,我亦已接受現實。”
“可我接受不了!鐵公雞你的腿怎么會變成這樣……”胡鐵花見好友殘廢,本就強忍情緒,再見宋雁歸如此,自己也繃不住拉著姬冰雁嚎啕哭了起來。
我也接受不了,為什么我混得這么窮。
楚留香坐得離宋雁歸最近,縱是他初時見她期艾也不由怔了怔。只是很快,他見她眼神落在漢白玉雕、黃花梨木、佳釀美肴,心里隱隱升起某個猜測,笑意隨之爬上眼角。
宋雁歸見場面一度失控,心虛捂臉。
也罷,索性順水推舟。
她拂衣起身,拱手作了個揖:“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姬兄豪闊,難得疏達。”接著舉杯敬道:“在下敬佩,以茶代酒,先干為敬。”
姬冰雁剛安慰好胡鐵花,忽聞此言,淡漠的臉上難得露出溫和笑意:“不錯,明日陰晴未定,片刻歡笑足矣。”接過姬妾遞來的夜光杯:“今天高興,花瘋子,老臭蟲,宋姑娘,何不同飲!”
三人已有數年未見,良辰歡欣,酒過三巡,貌美姬妾攙扶著不良于行喝得半醉的姬冰雁回屋歇息,楚留香背著喝得酩酊大醉的胡鐵花往住處走,至于他自己,一點酒意皆無。
三人之中,他的酒量比不過胡鐵花。不過放眼整個江湖,能和他比拼酒量的人屈指可數。只是今天,胡鐵花喝得太多了。
反觀揣著手,在前方不緊不慢走著的宋雁歸,今夜她滴酒未沾,腳下很穩,步伐輕快。
溶溶月色里,一身落拓素衣,口中哼著不知名的江南小調,是剛才宴上侍女唱過的曲子。楚留香笑:說是書香世家,偏又灑性任情,說是江湖中人,身無半點武功。墨門,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宋雁歸的師父,又是怎樣一個奇人?
宋雁歸,她為什么又說自己,回不去故里?
此間事了,他必要去江南走一遭。
只是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和她談。
“你是打算讓我暫留在姬冰雁家中,不和你們一道去大漠?”
“不錯。”楚留香早已打好腹稿,他自問這是最穩妥的方案:“大漠兇險萬分,我不知此去要耗費多長時間,亦無必然把握能全身而退,胡鐵花和姬冰雁都是我的摯友,姬冰雁既然不意與我同去,他一定會答應替我好好照顧你。”
背上的胡鐵花發出囈語,楚留香毫不費力地將人向上提了提。
“你說姬大俠不意同去,而非不能同去。”宋雁歸敏銳地讀懂他話中未竟之意。
“是啊。”楚留香含笑頷首,變相默認了她的猜測:“他身邊兩位姬妾迎雁和伴冰,看向他的目光分明繾綣深情,卻毫無悲傷之意,再加上他安慰花瘋子的時候,眼里分明有歉意,這不合常理。”
宋雁歸恍然,忍不住贊道:“你真是,心細如發。”遇險而避,也算人之常情,姬冰雁有此決定也正常,總不可能人人都是胡鐵花。
楚留香笑了笑,柔聲勸:“你傷勢未愈,雖應無大礙,但終究體弱,把你托付給姬冰雁,他這人我們雖叫他鐵公雞,看著一毛不拔,其實不然。他一不缺錢,二不缺名貴藥材,三來他心中有愧,這樣一來你能得以好好調養,二來我也能安心。你覺得呢?”
縱然已為她綢繆至深,楚留香最后還是把選擇權留給了她。
她默了默,笑意真誠:“多謝你為我這般考慮,若再拒絕,似乎顯得宋某不識好歹了。”
“可你還是要去。”楚留香發出一聲嘆息,看著她,眼神透出淡淡無奈。
墨門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宋雁歸為何對沙漠如此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