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誰是獵物
夜色下的大漠,如同巨大的深淵,星辰已降,只剩沙丘的輪廓如同鬼魅般扭曲。
“沙——沙沙——沙沙——”隱在暗夜里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陰森,沙粒失去了白日里的溫熱,變得冰冷刺骨。更重要的是,對于在躲避追殺的人而言,每踏一步,都有被發現的危險。
薩蘭沒有想到殺一個不懂武功的明月公主會這樣不順利,當然最該死的還是助她脫逃的人。
他意識到自己被宋雁歸耍了是幾個時辰之前,她擲出巫儺面具擋去他的攻擊,看到她的臉,他才發現自己一直跟蹤錯了人。
但他沒想到對方竟還藏了后手,他掩住口鼻,避開迎風撒向自己的“毒粉”,緩過神來,眼前的人早已靈活竄向了暗無邊際的沙漠地帶,失去了蹤影。
再想找到明月公主,機率已經微乎其微。怒火中燒的年輕將軍從未遭人如此連番戲耍,不殺眼前之人,實難消他心頭之恨。
他追著宋雁歸離開了王營和綠洲的范圍。
此刻,他憑著那若隱若現的腳步聲追殺著暗夜里的獵物。長自大漠的青年深諳在大漠捕獵作戰的經驗,一開始,他總可以輕易辨別出對方的大概位置,很多次,他都覺得獵物已經近在咫尺。
但逐漸,“沙沙”的腳步聲隱于呼嘯的風中,融為一體,竟似與大漠呼吸同頻——獵物消失了。
不可能,這是只有沙漠最精干智慧的勇士才具備的隱匿技能,要學會這樣的功夫,至少得花十年的時間,縱使是他,也用了七年。
風吹干了他額前的汗:冷靜,薩蘭,冷靜。對方是個病秧子,她的耐力遠不如你。她要藏,你就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她耗下去。
聽到對方逐漸冷靜下來的呼吸,隱于暗處的宋雁歸苦笑:時運不濟,一出門就被他跟上,害得她不得不往漆黑無人處藏。更糟糕的是,此刻這位怒火上頭的兄弟找回了他為數不多的理智。
論耐力,她耗不起。若是拖到天亮,在楚留香他們發現她失蹤趕來之前,她也一定已經一命嗚呼了。
她虛握了握掌心,要不還是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她可不想落在對方手里被捅個透心涼。她不無自暴自棄地想。
等等,或許有個辦法。目光掃向腳邊一處,微微挑眉。
地平線露出一抹霧白。大約是寅時了。借著地形的掩護,宋雁歸大膽清了清嗓子道:“我投降啦大將軍,左右公主已經被我藏起來了,你又何必窮追不舍?”
“你不是很喜歡跑嗎?怎么不跑了,反倒還投降了。”薩蘭的語氣浸滿惡意,分明咬牙切齒,又帶著勝券在握的睥睨驕矜。
很好,很變態。
宋雁歸順著他話頭似真似假地嘆氣:“哎,成王敗寇,是宋某技不如人,沒什么好說的。只是……”她頓了頓,痛心疾首嗚咽著道:“死在將軍手中,雖不算辱沒了宋某,只是螻蟻尚且偷生,宋某有一物奉上,還望將軍可以饒我一命。”
腳步聲臨近,停下。
“你以為我會信?”
“將軍莫非不知是我找到了龜茲王丟失的極樂之星?既然我能找到此物,焉知我身上沒有其他寶貝?”
宋雁歸知道,此刻那把要命的刀一定懸在自己頭頂。她掌心一片虛汗,聲音卻仍如常。
“說說看。”
“宋某有一物鐘愛,名為九轉玉肌膏,世上僅剩一枚,無論男女,按法子服用,皆可容顏永駐,青春不老。”她道:“你可知昔日陳國夏姬,便是服用了此物,才得以容顏不老。”
“哈,你這人詭計多端,焉知不是毒藥?”
“將軍若不想要,就不會多此一問了。我此時但為求生而已,騙你做什么。”
“我殺了你,不照樣可以得到此物?”
“只有我知道用此物的法子,若你殺了我,那好東西到將軍手里也不過暴殄天物而已。”
“膽敢騙我,我立刻殺了你。”刀落在頸側,劃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不敢。”她聲音微微發抖,泄出一絲懼意。
薩蘭滿意地收了刀,朝她伸手攤開掌心:“拿來吧。”
“好。”宋雁歸低聲應道,轉身抬起左手,將一個盒子交至他手里。
“快告訴我怎么用。”
“這用法嘛……你看盒子里這枚玉肌膏,一分為二,左為青、右為赤。”
亮光稀薄不能清晰視物,薩蘭斥她慢些說,邊收回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邊伸手要去打開手中的盒子。
“等一等。”他動作倏地停了下來,瞇眼看向下首處唯唯諾諾的宋雁歸,嘴角綻開邪佞的笑:“是我大意了,你如今,有什么資格與我談條件?老實說,我還能給你個痛快。”
“看來將軍是不想與那絕代佳人白頭終老了。”她似真似假地嘆氣,衣袍下的身軀卻如弦緊繃:“將軍年少,也終究有垂老之時;何況,即使你自己不用,焉知那位佳人不想要容顏永駐?”
“姓宋的,你很聰明,卻太過狡詐,我的確想要此物,但與之相比,你知道的太多,我斷不能讓你活著回去把這一切告訴楚留香,壞了我的好事。”
宋雁歸沉默,注視著他一步步舉刀上前。
晨光熹微,映出薄刃反光,她瞇起眼,見長刀兜頭朝她斬下——
——
遠處有什么聲音回蕩進蒼茫夜色,驚起了帳篷之中淺眠的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