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鶴頂紅
乾元十七年,霜降。
我望著案上的青瓷盞,里面盛著琥珀色的湯藥,浮著幾片枸杞。窗外的梧桐葉正簌簌飄落,有片枯葉跌進盞中,像只折翼的蝴蝶。
"娘娘,該喝藥了。"琉璃捧著金漆托盤站在廊下,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知道,托盤底層藏著的,是皇上剛賞的鶴頂紅——三日前他來看我時,親手放進我妝奩的小瓷瓶。
"先放著吧。"我對著銅鏡描眉,指尖故意抖了抖,眉尾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線。鏡中女子面色蒼白,唇上點的胭脂紅得刺目,像極了三年前嫁給蕭承煜時,他為我描的那抹絳唇。
記憶突然被扯回選秀那日。我穿著祖母留下的月白襦裙,在御花園偶遇偷溜出來的太子。他蹲在湖邊逗錦鯉,墨色衣擺浸在水里也不自知,聽見腳步聲抬頭時,眼中映著漫天云霞:"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禾。"我福了福身,注意到他腰間掛著的玉佩,刻著朵半開的蓮花——那是我幼時丟在城隍廟的平安佩。后來我才知道,他為了找我,竟派人翻遍了京城所有的繡坊。
乾元十四年,我成了太子妃。新婚之夜,他掀起蓋頭的手在發抖,眼里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清禾,以后這東宮,便是你的家。"他替我摘去鳳冠,指尖劃過我耳垂時,輕聲說,"等我登基,就封你為后。"
可我們的恩愛,只維持到乾元十六年那個雪夜。那天我捧著熬好的參湯去御書房,聽見他與丞相的對話:"沈相手握三十萬邊軍,若不除之,朕終究難安......"
參湯碗"當啷"落地,碎瓷片劃破我的掌心。蕭承煜猛地抬頭,眼中閃過慌亂,卻在看到我身后的暗衛時,立刻冷下臉:"沈清禾,你果然是細作。"
我想辯白,卻見他抽出案頭的密旨,上面蓋著明黃的玉璽,寫著"沈氏一族意圖謀反"。血珠順著指尖滴在密旨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像極了他送我的那支點翠步搖上的寶石。
三日后,父親被斬于午門。我跪在宮門前求見,蕭承煜隔著朱紅宮門說:"沈清禾,若你肯指認沈相罪行,朕可留你全尸。"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有風雪卷著他的衣角掠過門縫,我看見那衣角上繡著的并蒂蓮,是我去年親手縫的。
如今,他成了皇帝,而我被囚在景仁宮,每日喝著摻了安神藥的湯藥。琉璃說,外面都傳我瘋了,見人就抓花臉。只有我知道,這藥里的安神散,與父親書房暗格里的一模一樣——當年他為了讓失眠的母親安睡,總在她茶里加這個。
"皇上駕到。"尖細的通報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蕭承煜進來時穿著黑色常服,腰間沒掛那枚蓮花玉佩,換成了塊雕著龍紋的墨玉。他身后跟著的宮女捧著鎏金食盒,我聞到了里面茯苓膏的甜香——那是我從前最愛吃的點心。
"清禾,你瘦了。"他伸手想摸我臉,卻在觸到我冰涼的皮膚時猛地縮回手。我看見他袖口露出的紅痕,像條猙獰的小蛇,突然想起昨夜琉璃說的話:"皇上近日總在御書房摔東西,手上的傷......是被碎瓷片劃的。"
"陛下今日來,是要送臣妾上路的吧?"我指了指案上的青瓷盞,湯藥表面的枯葉已經泡得發脹,"鶴頂紅混在苦蕎茶里,確實難辨味道。"
他的瞳孔驟縮,指尖緊緊攥住袖口:"你何時知道的?"
"從你讓琉璃跟著我那日。"我笑了笑,從發間取下點翠步搖,"這步搖里藏著的香料,能解百毒。可惜......"我頓了頓,看著他突然慘白的臉,"可惜臣妾不想活了。"
窗外的風突然變大,吹得窗紙嘩嘩作響。蕭承煜踉蹌著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玉瓶碎裂聲中,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進骨血:"清禾,朕錯了......那日的密旨是假的,是丞相偽造的......朕本想等拿下丞相后就告訴你......"
我望著他眼中翻涌的痛楚,忽然想起三年前他為我編花環的樣子。那時他說,等天下太平,就帶我去江南看雨。可如今,江南的雨怕是要落進他新納的賢妃院里了。
"陛下可知,父親臨終前讓人給我帶了句話?"我掰開他的手指,從妝奩里取出那支斷簪——那是母親的遺物,"他說,沈家的女兒,死也要死得干凈。"
蕭承煜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滴在我手背的舊疤上——那是當年他教我射箭時,弓弦割的。他忽然從袖中掏出個紙包,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這是解藥,是朕讓人從西域尋來的......清禾,你先把藥喝了,我們好好說話......"
我看著他慌亂的模樣,忽然覺得很累。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沒下毒,原來他一直留著后手。可這些,都太晚了。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入府時種的那株綠梅?"我拿起青瓷盞,湯藥的熱氣模糊了我的眼,"它今年開得特別好,可惜臣妾等不到明年的花期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不要!"他撲過來想打翻我手中的盞,卻被我側身避開。琥珀色的湯藥順著嘴角流進衣領,我嘗到了混在其中的苦澀——原來鶴頂紅不是辣的,是像黃連一樣的苦,苦到連心都在發顫。
蕭承煜瘋了似的大喊傳太醫,我卻看見他腰間的墨玉掉了出來,露出背面刻著的小字:"清禾親制"。那是我剛成為太子妃時,照著他的蓮花玉佩刻的,后來嫌刻得不好,就收起來了。
"原來你一直帶著......"我伸手想觸碰那塊玉,卻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