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錦繡長歌
江南的梅雨季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沈知棠攥著浸透雨水的喜帕,望著祠堂供桌上冷冰冰的牌位,檀香在水霧中扭曲成蜿蜒的蛇,纏得她心口發疼。牌位上"先夫顧承霄"五個鎏金大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三年前也是這樣的雨,顧承霄身披玄甲,在廊下將她的手攏進披風。"等我平定北境之亂,便以十里紅妝娶你。"少年將軍的眼神亮如寒星,腰間玉佩隨動作輕撞,發出清越聲響。那時她怎么也想不到,這竟成了永訣。
顧承霄是鎮遠大將軍顧凜的獨子,自小與沈知棠同在沈府書院讀書。她記得春日里他偷摘杏花簪在她鬢邊,惹得夫子戒尺敲得震天響;記得他總把夫子布置的課業悄悄塞給她,自己卻溜去校場練劍。后來顧凜戰死沙場,十四歲的顧承霄承襲爵位,鎧甲上的銀紋還帶著稚氣,卻已能獨自領軍出征。
"沈姑娘,這是將軍最后的信。"老管家顫巍巍遞來血漬斑斑的信封時,沈知棠正對著銅鏡試穿嫁衣。信箋展開的剎那,胭脂盒"啪嗒"墜地,丹蔻染紅了滿地碎瓷。
"知棠見字如晤。北境叛軍設伏,我軍寡不敵眾。此生最大憾事,便是不能踐約。玉佩隨信寄回,權當......"字跡在"當"字處戛然而止,暈開大片暗紅。沈知棠死死攥著玉佩,尖銳的棱角在掌心剜出鮮血淋漓的傷口,卻不及心口萬分之一的疼。
祠堂外傳來腳步聲,沈知棠慌忙擦去淚痕。繼母扶著庶妹沈清婉款步而入,繡著金線的襦裙掃過潮濕的青磚。"姐姐何必作態?"沈清婉捏著手帕掩住笑,"顧將軍臨終前,可把貼身玉佩都留給我了呢。"說著從袖中掏出那枚熟悉的羊脂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知棠如遭雷擊。她分明記得,顧承霄寄回的玉佩,此刻正藏在自己懷中。那溫潤的觸感,分明是與她自幼相伴的那一塊。
"你......"
"父親已答應,將我許配給顧將軍的副將周懷瑾。"沈清婉得意地轉了個圈,"姐姐守完三年孝,也該尋個好去處了。"
深夜,沈知棠在顧承霄的衣冠冢前枯坐。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將墓碑上的刻字鍍成慘白色。她取出懷中玉佩,借著月光摩挲著背面那道細微的裂痕——那是八歲那年,顧承霄為護她跌落山崖,玉佩撞在青石上留下的印記。
"知棠?"
熟悉的聲音驚得她猛然回頭。月光下,顧承霄一身玄衣立在梅樹下,蒼白的面容帶著病態的美,腰間玉佩泛著柔和的光。沈知棠踉蹌著撲過去,卻穿過了他半透明的身體。
"我中了北境巫醫的毒蠱,假死脫身。"顧承霄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本想處理完叛黨便回來,卻發現......"他望著沈知棠身上的素服,眼底泛起痛色。
沈知棠這才看清,他心口插著半截斷箭,暗紅的血正順著衣擺滴落。原來不是重逢,是回光返照。
"清婉的玉佩......是周懷瑾仿造的。"顧承霄咳出血沫,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在觸及的瞬間消散,"我護不住你了,知棠。忘了我......"
沈知棠在晨霧中醒來,手中緊緊攥著破碎的玉佩。遠處傳來報喪的鑼聲——沈清婉昨夜暴斃,枕邊放著一枚帶血的玉佩。
十年后,北境邊陲的茶肆里,說書人正講著鎮遠大將軍的傳奇。"那顧將軍與沈姑娘青梅竹馬,可惜天不假年......"
角落里,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顫巍巍舉起酒杯。杯中映出窗外紛飛的大雪,恍惚間又看見少年將軍策馬而來,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她仰頭飲盡烈酒,喉間泛起鐵銹味的甜。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掩蓋了她離去的足跡。唯有茶案上,那枚裂痕累累的玉佩,在風雪中泛著幽幽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