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燼余.
長安的雪,總是帶著千年古都的沉郁,簌簌落滿朱雀大街時,蕭凝正跪在太子府的朱漆門外。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卻不及心口萬分之一的寒意。府里傳來隱約的絲竹聲,那是薛止風在設宴。
七年前,她也是這里的常客。那時薛止風還是個眉眼飛揚的少年郎,總愛揪著她的辮子說:“阿凝,等我做了太子,就娶你當太子妃,做全天下最風光的新娘子。”
她紅著臉點頭,手里攥著他送的玉簪,只當那是比天還大的承諾。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侯府一夜之間被指通敵叛國,父親下獄,兄長流放,母親哭得暈厥過去時,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找薛止風。
那時他已是儲君,身著蟒袍,站在階上,容顏更顯俊朗,卻也多了幾分疏離。她跪在冰冷的殿上,磕頭磕得額頭滲血,求他看在青梅竹馬的情分上,徹查此事。
“阿凝,”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喚她,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此事關乎國本,陛下已有定奪。”
“定奪?”她猛地抬頭,眼中是血絲與絕望,“那是我父親!是你從小叫著‘世伯’的人!薛止風,你告訴我,那通敵的證據在哪里?!”
他蹙眉,避開她的目光,只低聲道:“證據確鑿。你……回去吧。”
“回去?”她笑了,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我家都要沒了,我能回哪里去?”
他不再說話,只是負手而立,那背影堅硬如鐵,將她所有的希冀都擋在了門外。最后,是內侍上前,低聲勸她:“蕭小姐,太子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刺穿了她所有的幻想。原來那些“我娶你”的諾言,那些月下并肩的情誼,在皇權與權衡面前,輕如鴻毛。
侯府最終還是被抄了。父親死于獄中,母親不堪受辱自盡,兄長流放嶺南,生死未卜。她被沒入教坊司,后來輾轉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跟著殘余的家仆,像野草一樣活著。風沙磨粗了她的手,霜雪染白了她的鬢角,曾經侯府最嬌貴的千金,成了邊疆荒野里一個面目模糊的婦人。
七年,足以讓滄海變桑田,也足以讓一個人的心,從熾熱燒成灰燼。
老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到邊疆時,蕭凝正在河邊洗衣。同行的老仆顫巍巍地說:“小姐,是……是新帝要接您回去。”
她手里的木槌“咚”地一聲掉進水里,濺起冰冷的水花。新帝……薛止風。
他派人來接她時,隊伍浩浩蕩蕩,與她一身粗布麻衣、形容枯槁的模樣格格不入。為首的內侍恭敬地說:“陛下登基,念及舊情,特迎娘娘回宮。”
娘娘?蕭凝扯了扯嘴角,只覺得荒謬。那個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沉默轉身的人,如今成了天子,又想起她了?
回到長安,已是物是人非。朱雀大街依舊繁華,只是再也沒有那個會騎著白馬,在街角等她的少年了。她被接入宮中,薛止風不顧滿朝文武的反對,力排眾議,冊封她為后。
大婚那日,鳳冠霞帔沉重得像一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看著鏡中那個面色蠟黃、眼底滿是滄桑的自己,忽然想起多年前,他說要娶她時,她紅著臉點頭的模樣。真是傻啊。
婚后,薛止風對她的確是好。他遣散了后宮,獨寵她一人。他送來的奇珍異寶堆滿了宮殿,他尋遍天下名醫為她調養身體,他甚至推掉了許多朝會,只為陪她在御花園里坐上一會兒。
宮人都說,陛下對皇后娘娘,是掏心掏肺的好。
可蕭凝的心,早在七年前那個雪夜,在太子府的門外,就已經死了。
他為她描眉,她眼神空洞地望著銅鏡;他為她彈奏當年她最愛聽的曲子,她指尖冰涼,毫無反應;他在她病中徹夜不眠地守候,她醒來后,也只是淡淡地道一句“謝陛下”。
“阿凝,”一次宴會上,他屏退左右,執起她的手,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還在怪我,對不對?”
她輕輕抽回手,垂眸道:“陛下何出此言。當年之事,已是過往云煙。”
“過往云煙?”他苦笑,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痛楚,“那夜你在我府外跪了三個時辰,天寒地凍,我……”
“陛下不必再說了。”她打斷他,語氣平靜無波,“臣妾累了,想回宮歇息。”
他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挺直,卻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他知道,有些傷口,一旦裂開,就再也無法愈合。當年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朝堂波譎云詭,老皇帝猜忌日重,侯府功高震主,早已是眼中釘。他若強保,不僅救不了,連自己的儲君之位都可能不保。他只能選擇沉默,用一種最殘忍的方式,保住她的性命,等待時機。
七年間,他步步為營,鏟除異己,終于登基為帝。第一件事,就是接她回來。他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以為他的補償能暖化她的心。
可他錯了。
她的心,在他選擇沉默的那一刻,就已經隨著侯府的覆滅,一同葬在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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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蕭凝病了。太醫說是心病,藥石無醫。她日漸消瘦,眼神也越來越空洞,常常一個人坐在窗前,一看就是一整天。
薛止風推掉了所有事務,日夜守在她身邊。他給她講長安的趣聞,講他們小時候的事,試圖喚醒她一絲記憶。
“阿凝,你還記得嗎?那年上元節,你非要我背你看花燈,結果我腳下一滑,咱們倆都摔進了水里……”
她靜靜地聽著,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淚。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那遙遠的記憶,突然清晰得像一把刀,割開了她早已結痂的傷口。
原來,她什么都記得。記得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