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錦官柏影
建興五年的成都城飄著桂花香,織坊里二十六架織機整日嗡嗡作響。老嫗們踩著織機踏板閑聊,沾滿繭子的手指翻飛著金線銀梭,說著說著總要扯到"甘娘娘托夢教織錦"的奇事。王婆婆最是起勁,總拿木梭敲著織機邊沿:"昨兒夜里娘娘又教了我新針法,你們瞧這花蕊的捻法……"
劉禪跪在偏殿的軟墊上,手里捧著半尺高的玉人像。晨光斜斜打在殿前青磚上,照得玉人衣袂間流轉著水波似的紋路。這是他特意讓尚方監照著母后生前畫像雕的,底座刻著"神智清明"四個篆字。香爐里的青煙剛升起,突然穿堂風掠過燭臺,銅鈴叮當亂響。
織坊那邊突然炸開驚呼。老織工們眼看著靠窗那架空置半年的織機自行轉起來,機杼聲比往日急促三倍不止。李嬸子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湯潑在青磚縫里:"娘娘顯靈了!快看那些金線!"
劉禪剛把玉像供上神龕,突然聽見廊下小黃門慌慌張張的腳步聲。他轉身時寬袖帶起香灰,正巧落在玉像托著的手心里。穿過三重朱漆門,遠遠望見織坊窗欞間迸出金芒,像是誰把正午的日頭揉碎了塞進屋里。
牌桌上堆著竹筒茶盞,油燈把四個年輕人的影子投在土墻上。張屠戶家的小子捏著甘夫人角色牌直撓頭:"這'淑慎'分牌太虧本,我留著自己用多好?"對面穿靛藍短打的鐵匠學徒嗤笑一聲,故意把空蕩蕩的手牌攤在桌上:"懂什么?分出去的牌,遲早加倍回來!"
織坊里此刻亂作一團。二十六架織機全在瘋轉,金線銀梭在空中織出詭異的光網。王婆婆顫巍巍伸手去夠機杼,突然被迸出的金線纏住手腕。老婦人們驚叫著退到墻角,眼看著素色錦緞上漸漸顯出《三國殺》卡紋——界甘夫人卡牌泛著玉色柔光,牌面女子抬手分牌的姿勢,恰似當年成都城頭分發炒面的模樣。
更漏指向子時,錦江水面突然泛起青碧色漣漪。打更的老趙頭揉揉眼睛,見江心霧氣里隱約浮著個捧露玉人。漁夫陳三的破船正巧漂到下游拐彎處,忽聽得水底傳來女子吟唱:"存嗣賢德,妾身無愧......"調子拖得老長,驚得他差點摔了船槳。
劉禪站在織坊門檻外,看著滿地金線銀絲像活蛇般游走。他突然想起七歲那年,母后帶著宮人在城頭分炒面。饑民們伸出的手像干枯樹枝,母后把最后半袋面遞出去時,袖口沾著的面粉在夕陽下閃著細碎的光。
"陛下當心!"黃門侍郎突然拽著他后退三步。只見織機上的錦緞無風自揚,懸在半空顯出一局牌面。界甘夫人的虛影從牌中浮現,衣袖翻飛間竟有炒面香氣彌漫。老織工們撲通跪下,王婆婆的銀簪都磕掉了:"娘娘顯靈教我們織云錦吶!"
牌局進行到最關鍵回合。靛藍短打青年甩出最后一張殺,界甘夫人卡牌突然泛起溫潤玉光。眾人眼睜睜看著分出去的牌化作金線,在牌桌上織出微型錦緞。張小子瞪圓了眼睛:"這這這......"話音未落,窗外飄進幾縷雪白蘆花,混著金絲落在他的茶碗里。
天剛蒙蒙亮,錦江兩岸就擠滿了人。老趙頭舉著銅鑼沿街喊:"江岸蘆花開了!雪絮里混著金線哩!"陳三蹲在船頭,從濕漉漉的蘆桿上扯下一縷金絲,對著日頭看了又看——這分明是昨夜那玉人捧著的露水凝結成的。
劉禪赤腳站在江邊,晨露沾濕了龍紋下擺。老織工們捧著新織的錦緞痛哭流涕,那上頭分明是母后分牌時的模樣。王婆婆突然指著江心尖叫:"快看!娘娘的云錦!"眾人抬眼望去,整條錦江竟化作一匹流動的錦緞,界甘夫人的虛影在水波間若隱若現。
牌桌上的青年們追到江邊時,正看見無數金線從水中升起。張小子懷里的甘夫人卡牌突然發燙,牌面女子竟轉過頭對他微笑。靛藍短打青年突然福至心靈,從懷里摸出昨夜贏來的銀角子,輕輕拋向江面——銀光落處,甘夫人的聲音隨著晨風飄散:"分出去的,總會以另一種方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