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猇亭燼淚
章武二年的夏夜悶得能擰出水來。武昌行宮的銅雀燈臺上積著層蠟淚,把吳國太案前的北伐戰(zhàn)報映得忽明忽暗。老太君枯瘦的手指劃過東吳輿圖,朱砂點在宣紙上暈出斑斑血痕——每個紅點都是陸伯言火燒連營的位置。
"太夫人,該進參湯了。"
侍女捧著青玉盅的手在抖。吳國太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甘露寺,那個叫孫尚香的丫頭也是這般端著茶盞,紅蓋頭下銀甲硌得金步搖叮當亂響。如今蜀錦地毯上濺開的藥汁,可不就是當年劉備送來的百匹蜀錦裁的?
"前線缺糧,老身喝什么參湯!"
織金袖擺掃過案頭,藥盅在地上炸成青白碎片。突然有夜風卷著血腥味撲進來,檐角鐵馬撞得叮咚作響。老太君抄起剪子就往帳幔上戳,蜀繡的并蒂蓮"刺啦"裂成兩半:"都改成繃帶!江東兒郎的血,比綢緞金貴!"
老宦官跪著捧來染血的戰(zhàn)報,突然壓著嗓子說了句:"陸將軍用了'連營'。"吳國太手一抖,剪子尖戳進虎口。可不是么,當年在牌桌上,那白面書生模樣的陸遜總是輕飄飄甩出"牌不是萬能的,但沒牌是萬萬不能的",轉(zhuǎn)眼間就能把殺牌連成火海。
行宮外突然傳來馬嘶,守夜的侍衛(wèi)高喊"當心火油"。吳國太攥著半幅殘破的蜀錦,突然聽見當年孫策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母親,這'激昂'之術,可是要見血方休的!"她踉蹌著扶住織機,指甲摳進紫檀木的紋路里。
夜深得能吞人時,織機還在吱呀呀地叫。老太君把白發(fā)纏在梭子上,粗麻混著血絲織出半幅殘旗。突然有宮娥驚叫,原來三根梭子生生撞斷了,碎木渣子扎進她龜裂的掌心。晨光爬上織機時,滿地麻線亂得像夷陵燒焦的藤甲兵。
"仲謀,你可知'制衡'的代價?"
孫權(quán)跪在階下捧起曹魏玉璽,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冷笑。老太君染著丹蔻的手指拂過陣亡名單,突然想起赤壁那年周瑜撫琴的模樣。年輕的主公手背青筋暴起,玉璽在他掌中泛著冷光:"母親,陸伯言說'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啪!"
名單摔在玉璽上濺起血沫子。吳國太突然抄起織梭,麻線在晨光里繃成弓弦:"這東西,不如我江東兒郎的指甲蓋重!"
突然,東南角的銅鈴炸響。老太君猛地攥緊殘旗,指節(jié)泛出青白。二十年前在朱雀臺,她親手給尚香系上的護心鏡,此刻正在千里外的江灘上泛著冷光。
"報——!陸將軍繳獲諸葛連弩三架!"
傳令兵跪在階前,鎧甲上還沾著未干的瀝青。吳國太突然想起去年臘月,諸葛亮出使東吳時演示的機關術。那儒生搖著羽扇輕笑"此弩可助吳侯'觀星'",轉(zhuǎn)眼間十支箭矢就釘穿了草靶的紅心。
老太君突然抄起案上的茶盞潑過去,滾水在鎧甲上騰起白霧:"要這些死物作甚?我江東的好兒郎..."話音突然哽在喉頭,她瞥見小兵脖頸處露出的繃帶,正是今早剛裁的蜀錦帳幔。
夜風裹著火把的焦糊味鉆進大殿,突然有烏鴉撲棱棱撞上窗欞。孫權(quán)仍跪著,玉璽在他掌心勒出紅痕。老太君數(shù)著陣亡名單上的墨點,突然聽見建安十三年的江風在耳畔呼嘯——那時公瑾披著大氅咳嗽,指間夾著張火攻牌說"此戰(zhàn),且看'業(yè)炎'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