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許昌獄書
稻草堆里竄動的老鼠忽然炸了毛,華佗沾著血污的手指頓了頓。他借著天窗漏下的月光,看見自己剛畫完的足太陽膀胱經上爬著只蜈蚣,二十八節蟲身正巧對應著二十八個穴位。
"畜生也懂經絡?"他捻起蜈蚣尾巴甩到墻角,指腹蹭過泥地上的穴位圖。左腿潰爛的瘡口突然抽痛,像是有把鈍刀在剮骨頭。半月前那頓廷杖打碎腿骨時,他分明聽見曹仁在堂外冷笑:"這老兒還想給關將軍刮骨療毒?"
潮濕的霉味里混進一絲腥甜,華佗摸到傷口處凸起的硬茬。斷骨刺破皮肉,裂縫里竟鉆出三株止血草,嫩葉上還凝著血珠。"好藥材。"他撕下囚衣下擺,布條剛纏到第二圈,血水就洇透了粗麻。墻角的老鼠忽然吱吱亂叫,竄到牢門鐵鏈上啃噬銹跡。
油燈晃動的光影里,獄卒端著陶碗的影子投在斑駁磚墻上。那碗粟米粥騰著熱氣,在寒冬臘月里白得晃眼。"華神醫,今兒可是冬至。"獄卒把油燈擱在草垛上,燈芯爆了個火花,"曹沖公子托人捎的炊餅,說是讓您走得體面些。"
華佗掰開焦黃面餅,夾層里掉出片桃木符。符上"以德報怨"四個小字刻得工整,邊角還留著新刻的毛刺。"勞煩轉告公子,"他屈指彈了彈木符,囚衣袖口滑落半截銀針,"夾竹桃汁浸過的紙,遇銀針會發黑。"
話音剛落,肺腑里竄起一陣灼痛。華佗佝僂著身子猛咳,血沫子噴在《五禽戲》圖譜的虎形拳上。油燈被這陣動靜驚得直晃,墻上的影子突然扭曲成張牙舞爪的獸形。獄卒倒退兩步,陶碗哐當砸在稻草堆里,熱粥順著草莖往下淌。
更深露重時,牢門外甲胄碰撞聲由遠及近。曹操玄色大氅上還沾著夜露,腰間青釭劍的吞口獸在油燈下泛著冷光。華佗正用稻草編著足少陰腎經模型,十指翻飛間草莖交錯,十二正經在草席上漸次成形。
"丞相請看,頭風病灶在此處。"華佗拈起根稻草指向風府穴,草尖突然被劍光削斷。青釭劍挑著草人經絡模型甩到墻角,曹操靴底碾過委中穴的稻草結,繡著金線的皂紋靴面上沾了星點血漬。
稻草紛紛揚揚落在兩人之間。華佗彎腰去撿風門穴的草莖時,聽見大氅下玉佩相擊的脆響。"孤給過你機會。"劍鞘冰涼的銅吞口抵住他后頸,曹操的聲音像是從青銅劍匣里磨出來的,"不治孤疾者,不可活。"
突然外頭傳來三更梆子,驚飛檐下一窩寒鴉。黑羽掠過天窗時,華佗看見曹操大氅內襯閃過一抹錦緞紅光——那分明是昨日斬荀彧時濺上的血漬,此刻倒像是誰往棋盤上扔了張【過河拆橋】。
刑場飄細雪那日,華佗盯著劊子手腰間晃蕩的酒葫蘆。刀身映著雪光,在他脖頸上照出條銀線。"這刀該用燒酒淬過。"他說著從懷里掏出《青囊經》殘頁,紙角粘著的稻草屑簌簌往下掉。北風卷著雪片突然撲來,殘頁混著雪花漫天飛舞,恰似對局時被棄掉的三十張【桃】。
圍觀百姓中突然有人驚叫:"快看!那些紙上畫的全是草藥!"穿粗布襖的婦人伸手去夠飄落的紙片,指尖剛觸到"當歸"二字,就被衙役一鞭子抽在背上。
劊子手仰脖灌下烈酒,酒氣混著血腥味沖得華佗瞇起眼睛。最后一頁《青囊經》擦著他耳畔飛過,朱砂畫的鹿形戲圖譜在雪地里紅得刺眼。刀光落下的剎那,他恍惚聽見曹仁在喊"看爾乃插標賣首",又像是刑場外孩童在玩三國殺卡牌時嚷嚷"殺我者,火攻也!"。
雪地上《青囊經》殘頁被血浸透時,許昌城某間藥鋪后院里,有個藥童正把曬干的止血草收進陶罐。北風穿過窗欞,將沾血的殘頁吹到曬藥匾上,不偏不倚蓋住了"麻沸散"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