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符水渡人
蟬鳴撕扯著燥熱的空氣,老槐樹焦黃的葉子打著卷兒。張角抹了把額頭的汗珠,青布幡子上的"太平道"三個字已經褪成灰白色,像是被日頭曬化了魂兒。他抖了抖洗得發硬的麻布道袍,案頭朱砂碗里凝結的血痂突然裂開道縫,驚得兩只麻雀撲棱棱竄上枝頭。
"先生,求您看看我家狗娃!"抱著嬰孩的婦人膝蓋砸在滾燙的黃土上。襁褓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活像被踩住尾巴的野貓。張角食指蘸著朱砂在黃紙上游走,忽然聽見身后排隊的人群里傳來咳嗽——是拄著棗木拐杖的王阿婆,她肺癆發作時咳出的血沫子能染紅半塊帕子。
黃符畫到最后一筆,紙面突然泛起金光。張角手一抖,朱砂在"敕令"二字上洇出個紅疙瘩。這金光他再熟悉不過,昨夜研讀《太平要術》時,書頁上的蝌蚪文就是這么活過來的。當時油燈爆了個燈花,驚得他打翻了陶碗,半碗符水全潑在草席上。
"大賢良師救命!"婦人額頭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張角并攏三指在粗瓷碗里虛畫三圈,水面突然漾起漣漪,像是有人往里頭丟了顆石子。喂符水時他瞇起眼睛,果然瞧見縷黑氣從嬰兒眉心散出來——天書里管這叫"瘟煞",說是疫鬼留下的記號。
突然,官道上揚起一溜黃煙。七八個持刀衙役踹翻供桌,三牲祭品滾進土里。領頭的麻臉漢子靴底碾碎供香,刀尖挑飛青布幡子:"妖道畫符念咒,當街蠱惑人心!"張角袖中手指掐住五雷訣,想起天書里那句"掌心聚炁,引雷誅邪",指甲都快掐進肉里。
"誰敢動張先生!"瘸腿鐵匠趙大錘掄起打鐵錘,三十多個鄉民呼啦啦圍成圈。抱著孩子的婦人突然竄起來,把粗瓷碗砸向麻臉衙役:"喪良心的!上月征糧把我家老漢打得下不來炕!"人群里頓時炸了鍋,鋤頭鐮刀在日頭下晃成一片銀浪。
麻臉衙役的刀僵在半空,刀柄上纏的紅綢子簌簌發抖。張角扶起跪地叩謝的婦人時,發現她后脖頸上趴著只黑斑蚊,正鼓著肚子吸血。指頭剛要碾,那蚊子突然爆成一團黑霧,嚇得他倒退兩步踩到香爐灰——昨夜天書第三卷明明寫著"蚊蠅化煞,大疫將至"。
待衙役罵罵咧咧退去,張角摸著老槐樹皴裂的樹皮發呆。樹根處新冒的蘑菇傘蓋上長著人臉似的花紋,讓他想起月前那個白胡子老丈。那日暴雨如注,老丈拄著九節杖站在泥水里說"蒼天已死",閃電劈下來時,杖頭的銅鈴竟叮當亂響。
"兄長!"張梁舉著松油火把撞開柴門,差點燎著晾在梁上的草藥。張角正盯著天書第三卷發愣,血紅的"雷公助我"四字在油燈下蠕動,像是要爬出紙面。窗外悶雷滾過,震得窗紙嘩啦啦響,案頭朱砂突然騰起青煙。
張梁手里的燭臺"當啷"落地。火光搖曳間,他看見兄長指尖竄出藍白色電蛇,順著桌案游向堆在墻角的《太平要術》。泛黃的紙頁無風自動,嘩啦啦翻到"五雷正法"那章,墨字竟浮空而起,繞著張角打轉。
"蒼天不仁,萬物芻狗。"張角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指尖的電光越來越亮,映得墻上影子張牙舞爪。案頭粗瓷碗"咔"地裂成兩半,符水順著桌沿往下淌,在地面匯成個扭曲的"甲"字。
突然,夜風撞開木窗。油燈忽明忽暗間,張角瞥見銅鏡里的自己——眉心不知何時多了道紅痕,像用朱砂新畫的符咒。他想起白日婦人懷里的嬰孩,那團散去的黑氣此刻正在梁間盤旋,漸漸凝成個三眼鬼面的形狀。
"雷公助我!"張角暴喝一聲,袖中飛出五道黃符。電光炸裂的瞬間,房梁上傳來凄厲慘叫,瓦片嘩啦啦落了滿地。張梁舉著燭臺的手抖得像篩糠,他分明看見兄長道袍下擺無風自動,發髻間竟纏著絲絲電光。
翌日清晨,趙大錘送來新打的銅香爐。爐身上歪歪扭扭刻著"大賢良師"四個字,說是婆娘連夜鑿的。張角摩挲著尚帶余溫的銅爐,突然聽見官道方向傳來哭嚎。二十幾個流民拖著板車,車上草席蓋著的尸體手腳發黑,指甲縫里滲著黃水。
"先生救命!"領頭的漢子膝蓋把黃土砸出坑。張角掀開草席時,尸首突然睜眼,渾濁的眼球轉了兩圈。圍觀人群尖叫著后退,卻見張角并指如劍點在尸身眉心,朱砂畫的鎮魂符"滋啦"冒起青煙。板車下突然竄出只碩鼠,皮毛油亮得反常,被張梁一鋤頭砸成肉泥。
正午時分,老槐樹下排隊的鄉民多了三倍。張角畫符畫得手腕發酸,朱砂在黃紙上拖出長長血痕。喂符水時他特意細看,發現十人中有三人印堂發黑,有個老漢耳后甚至趴著蜈蚣狀的黑氣。
"天災人禍,皆因無道。"張角望著官道上新貼的征糧告示,指甲掐進掌心。告示旁跪著個插草標的女娃,說是她爹交不出冬賦被押進大牢。女娃脖頸上紫紅的掐痕,倒跟天書里畫的"催命符"有八分像。
暮色四合時,張角在道袍內襯縫上黃符。油燈把影子投在土墻上,忽長忽短像在跳舞。他翻開天書第四卷,卻見滿頁血字游動,最后聚成"蒼天已死"四個大字。窗外驚雷炸響,雨點砸在瓦片上如同撒豆,混著遠處流民斷斷續續的哀哭。
張梁端著藥湯進來時,正撞見兄長對著銅鏡發呆。鏡中人雙目赤紅,發間電光時隱時現,案頭《太平要術》無風自動,翻頁聲沙沙如春蠶食葉。突然,張角抓起桃木劍刺向虛空,劍尖竟爆出藍白火花,燒焦了梁上垂下的蛛網。
"明日..."張角開口時帶著雷鳴般的回響,"去把地窖里藏的兵器擦亮。"他蘸著朱砂在墻上畫符,每一筆都帶著電光。雨水順著窗縫滲進來,在墻根匯成細流,倒映著跳動的火光宛如血河。
子夜時分,張角摸出貼身藏的《太平要術》。書頁間突然飄落張黃符,上面用血寫著"甲子"二字。他想起去年在洛陽看到的日蝕,天狗食日時滿城犬吠,護城河漂起成片的死魚。當時有個披頭散發的術士當街大笑,喊著"黃天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