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樊城浴血
雨點般的箭矢撞在城磚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篤篤"聲。曹仁抹了把糊住視線的血水,鐵甲下的小臂早已被震得發麻。他剛縮回女墻后頭,三支雕翎箭就釘在方才露頭的位置,尾羽還在簌簌顫動。
"將軍!"滿寵突然從垛口撲過來,拽著他的披風往甕城方向拖。這個素來穩重的謀士此刻活像被火燎了尾巴的野貓,"西城垛口全塌了,云梯車離城門只剩五十步!"
曹仁甩開他的手,半跪著扒住箭孔往外瞧。暮色里蜀軍赤色旌旗獵獵翻卷,隱約能看見綠袍金甲的身影駐馬高坡——那是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在反光。城下堆積如山的尸體被雨水泡得發脹,有幾具曹軍尸首的腳掌正對著城頭,靴底破洞處鉆出白蛆。
"放屁!"他扯著嗓子吼,聲音卻像從砂紙里磨出來的,"看見這漢水沒有?某要讓它改道!"說話間又一支流矢擦著兜鍪飛過,在精鐵上劃出火星子。他反手折斷還嵌在肩甲里的半截箭桿,木刺扎進掌心也渾然不覺。
滿寵突然抓住他的腕子,力道大得嚇人:"您要學泗水屠城?可這方圓百里..."
"某要活人!"曹仁猛地甩開他,鐵護腕磕在城墻磚上"當啷"作響。他薅過傳令兵的領子,唾沫星子噴了對方滿臉:"帶三百人去北門堤壩,子時前給老子刨開個口子!記住,要刨得像洪水沖垮的!"
夜色濃得化不開時,曹仁摸黑蹲在河堤旁的蘆葦蕩里。遠處蜀軍營寨的火把星星點點,像撒在墨綢上的朱砂。他攥著把工兵鏟,鏟刃已經卷了邊——方才親手劈了個嚷著要撤退的逃兵。泥土混著尸臭味的潮氣直往鼻子里鉆,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跟著孟德兄剿黃巾,也是這般令人作嘔的氣味。
"將軍,挖通了!"親兵突然壓低嗓子喊。曹仁一個激靈蹦起來,耳畔傳來細微的"汩汩"聲。他抬腳狠踹在松動的大石上,下一刻,混著碎冰的河水就順著褲管漫上來。
仿佛老天爺在配合他似的,上游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曹仁仰頭望天,卻見月明星稀——這不是雷聲,是積蓄了整冬的漢水在咆哮。當他連滾帶爬跑回城頭時,守軍們正扒著垛口倒抽冷氣:月光下白茫茫的洪水像條發怒的銀龍,所過之處營帳、糧車、云梯全成了飄在水面的碎葉。
"解圍!"曹仁突然嘶聲大笑,笑聲里帶著鐵銹味。這場景他太熟悉了——就像在牌局里摸到關鍵的【無懈可擊】,眼看著對手的【萬箭齊發】要清空己方手牌,卻突然翻出張【桃】來。他胡亂抹了把臉,發現掌心全是血,這才想起方才掰斷箭桿時扎進了木刺。
三天后水位開始下降,城墻根泡得發軟的青磚上爬滿螺螄。曹仁蹲在垛口啃生麥餅,牙縫里塞滿麩皮。晨霧里漂來片竹簡,他撈起來就著熹微晨光看——是于禁的降書,字跡被水洇得模糊,但"關將軍仁德"幾個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把這些編成盾牌!"他忽然將竹簡摔在地上,篾條四濺。親兵們面面相覷,有個膽大的撿起片竹篾,指尖立刻滲出血珠。曹仁奪過篾條往城墻縫里塞,暗紅的血順著磚縫往下淌,竟歪歪扭扭拼出個"曹"字。
滿寵就是這時候捧著個陶罐出現的。老謀士的官服下擺沾滿泥漿,走起路來噗嗤作響:"將軍,喝口熱湯吧。"見曹仁不搭理,他忽然壓低聲音:"剛收到許昌密報,大王要派徐公明..."
"徐晃算個屁!"曹仁突然暴起,陶罐在地上炸開,熱湯濺到篾條上騰起白煙。他揪著滿寵的前襟把人按在城墻上,"某只要三百敢死隊!看見關字大旗沒有?今夜就..."
話音未落,西南角樓突然傳來示警的梆子聲。曹仁抄起長槍就往那邊沖,鐵靴踏過水洼濺起丈高的泥漿。轉過馬道時他差點撞上值夜的弓箭手——那小兵癱坐在箭垛旁,手里還攥著半塊麥餅,咽喉上插著支狼牙箭。
"敵襲!"曹仁的吼聲驚飛了城墻上的烏鴉。他扒著箭孔往下看,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退去的洪水在城外留下大片沼澤,此刻卻有數十架木筏正悄無聲息地逼近。筏子上蜀軍赤膊跣足,嘴里叼著短刀,活像從黃泉爬出來的水鬼。
最先登城的紅臉漢子被曹仁一槍捅穿心窩,尸首栽下去時帶倒云梯。但更多敵軍像蝗蟲般涌上來,有個使雙刀的矮子突然從女墻外翻進來,刀光直取他咽喉。曹仁后仰躲過致命一擊,反手用槍桿橫掃對方膝蓋——這招還是當年看張遼使過的。
混戰中不知誰點燃了烽火,黑煙裹著火星子直竄云霄。曹仁的鎖子甲被砍得七零八落,右臂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背靠箭樓喘粗氣時,突然摸到腰間別著的酒囊——出發前從伙夫那兒順的濁酒,此刻倒是救命良藥。
"接著!"他甩手把酒囊扔給不遠處苦戰的校尉。那漢子仰脖灌了一口,突然瞪圓眼睛:"將軍,這酒..."
"喝就是了!"曹仁揮槍架開劈來的樸刀,槍尖順勢捅進敵人眼眶。他太熟悉校尉的表情了——就像在牌桌上摸到【酒】【殺】連環時的狂喜。果然,那校尉突然暴喝一聲,單刀舞得密不透風,轉眼砍翻三個敵兵。
黎明時分,最后架云梯終于被推倒。曹仁癱坐在血泊里,看著幸存的守軍用篾條捆扎傷口。晨風吹來焦糊味,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披風被火箭燎去半截。滿寵一瘸一拐地挨過來,手里捧著個豁口陶碗:"將軍,喝口水吧。"
曹仁沒接碗。他正盯著城墻下某處出神——那里躺著具年輕敵兵的尸體,右手還緊緊攥著個褪色的平安符。突然,他抓起塊碎石砸向尸首,濺起的泥漿糊了滿寵滿臉。
"傳令,"曹仁搖搖晃晃站起來,鐵甲碎片叮叮當當往下掉,"把城外蘆葦全割了,摻馬糞曬干。"他踹開腳邊的斷箭,露出白森森的牙,"關云長不是善用水攻么?某讓他嘗嘗火燒連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