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委屈
宋轍手中的印鑒順著衣袍落下,滾落在腳邊,挼風趕緊拾起交還。
向來是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人,頭一遭這般失態。
湖光掠影映照亭臺樓榭,假山清泉蜿蜒曲折,這是濟南府數一數二的好宅子,最初乃舊朝允王的私產,后來改朝換代輾轉幾家,而今落在這新任布政司參議楊衍手上。
湖心亭里樂伎弄琴,岸邊芭蕉樹下,年輕婦人容華若蘭芬靈濯,舉手投足玉瑩清絕。
佑兒瞧著她不疾不徐地點茶,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叫人忘卻凡塵。
明前龍井矜貴,可那盞茶剛立了沫,就被她倒入一旁器皿中。
像是曉得佑兒驚訝,她目光仍專注自身,嘴角卻淡笑道:“這盞茶不入流,上不得臺面,叫人見笑。”
這話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佑兒被人“請”來本就心存戒備,聽得這些蛾眉擰住:“不知楊夫人費心尋我來,究竟所謂何事?”
這園子雖寫著“宜園”,可屋檐下的燈籠貼著楊字,料想這婦人該是這園子的女主人。
魏姝這才正眼瞧她,聲色清雅:“費心倒是沒有,只是覺得鄭姑娘是個妙人,這才請你賞花游園罷了。”
若非她遣詞里的傲慢,佑兒真的以為她是有心結識自己。
自進園子起,佑兒就將山東有頭有臉的人都想了個遍。按著宋轍講過的人里,能買下這頂好園子之人怕是只有布政使司楊參議了。
池中錦鯉悠閑自在,水波蕩漾泛著粼光,一圈圈漣漪將紅花綠樹的倒影襯得有趣。
佑兒嘴角帶著笑意,幽幽嘆道:“怕是擔不起楊夫人的好意,引我來的姑娘說事關我家大人,又是十萬火急,因此我才來的。可如今瞧著嚜,倒像是有小人欺騙,或閑人玩笑,既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罵人而已,她自小聽得多,會的也多。
魏姝并未被她的話中之意惹惱,依舊云淡風輕:“于文被圣上親赦,想必宋轍這些日子不好過吧。”
丫鬟奉茶水來,雨過天青的汝瓷,蕩漾著雨前龍井的清香。佑兒心頭暗哂真是夠雅夠有錢的。
這樣難得的茶盞怕是給她飲過后,就再不會用了,既如此她還真不客氣,細心吹拂淺抿了口,只覺得唇齒留香。
果然,魏姝那清麗的遠山眉微微下彎,而后又恢復原狀。
佑兒通泰舒坦,答道:“大人的事我怎知曉?且那些朝堂的事也不該女子過問吧?”
她只差沒講女德女訓搬出來砸在魏姝頭上了。
“鄭姑娘真是伶俐。”
魏姝先前收到表妹李芫娘的信時,還有些不相信,野丫頭出身的奴婢,竟然將她那超然脫俗的表妹比下去了。
而今瞧著本人,又交鋒兩句這才信了三四分。
“宋轍青年才俊,小姑娘仰慕他再是正常不過。”魏姝將手邊的茶盞挪開,目光落在湖心亭的樂伎身上:“我也不與你打啞謎了,你二人成不了。”
婉轉曲調細微差錯,若不仔細去聽,難以察覺。
“我與大人……”
魏姝打斷道:“不必和我虛與委蛇,你喜歡宋轍,且不愿為妾。”
佑兒從未像現在這般恐懼過,她臉上的笑意也僵持不住,早已嚴肅漠然。
她藏在心中的欲望,這般被人點破,且是一個陌生人……
“這世上固然有日久生情,可現實大多是時間就了就相看兩厭。你一無家世,二無才情,僅靠著男人那點子感情,實在是不牢靠。”
佑兒此時已強壓了心頭情緒,不急著自證辯別,只扯了話題道:“楊夫人與李小姐氣度接近,言談也近乎相同。”
“我與芫娘是表姐妹,也是閨中密友。”魏姝提及此,臉上笑意恬淡:“不過芫娘生的美,我私心想著空谷幽蘭,不外如是。”
在她眼里,李芫娘與宋轍身世面容才是相配的。
佑兒誠然嬌俏,可眉宇靈動帶著盤算心思,相比之下實在俗了。
“我的確是為此才將你請來。”魏姝擺了擺手,那亭中樂伎忙止了琴音,而后福身離去。
待周圍只剩兩人對坐,才緩緩道:“不過看你這般,想必宋轍并未告訴你,他如今處境困難,若是有個不好,這前途怕是難保。”
這佑兒的確不知,瞧著魏姝神色坦蕩,又聯想到那些公務之事,也信了幾分。
“可惜芫娘一門心思栽在他身上,至此也不愿放下,這才請我做說客。”
提及此,魏姝不無擔憂與愁情:“芫娘太天真了,以為她在宋轍跌落時伸出援手,就有機會得他青睞。”
“不過嫁給宋轍是她的夙愿,因此若你愿從旁相助,她也能退半步,與你在后宅和睦共處。”
見佑兒面色凝重,魏姝又道:“你若只是喜歡他,如今情淺正好借他仕途下坡,早日脫身離去。可若是真心愛慕他,想必不愿他受苦受難吧。”
誠然,這話讓佑兒心頭的空中樓閣,有了些崩塌之勢。
“人不能既要又要,言盡于此還望你多思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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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姝嘴上是打著為她好的名義,可這一字一句皆是站在上位者的立場,帶著自己的算盤,精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