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赴宴(中)
既然是都督府請客,上來獻藝的女樂和舞姬,也是正兒八經的揚州教坊司出身。因此做男裝打扮的女樂,演奏的是《清波樂》;而堂上獻藝的舞姬穿得十分嚴實,與街頭的清薄通透形成鮮明對照。
配合著聲調莊正高昂的笙、箜篌、篳篥、羯鼓、方響等器樂聲聲,曳裙高鬢、水袖飄飖的舞姬們,同樣也是群舞的風姿富麗;賞心悅目之間,自有一種令人不可褻瀆的凜然華貴和翩翩然的超脫感。
不過在這種氣氛之下,就不適合談論私誼,或者說是表現出一種公事公辦的對等接待態度。畢竟江畋以巡江御史、妖異討捕的身份,在揚州境內搞了這么多的事情;身為地方執掌不可能無動于衷。
因此當敬酒一輪之后,這位揚州都督獨孤鄆就離席更衣了。而作為重要陪客形容富態的揚州府少尹蘇文彥,也順勢起身來到江畋身邊,旁敲側擊的象征性問候了幾句;才直奔正題笑容可掬詢問道:
“如今妖邪伏法,憲使也算功德圓滿了,實在是朝廷之幸,也是揚州之幸;卻不知接下來的憲使日程中,尚有什么地方本府可以協力之處么?不瞞憲使,淮揚地方士紳官民,也很有些報效之心。”
“揚州地方上,就這么迫不及待,想要禮送我出境么?”江畋聞言突然笑笑道:“都要設法勞動府尊為說客了?不過,我的確是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干系和手尾,需要勞動地方配合行事一二。”
“……”然而,蘇文彥聞言卻似乎不怎么意外的,深深看了一眼江畋,隨后在油光滿面的胖臉上,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道:“既然如此,可否請憲使移步說話。”得到應允后,他就主動離席而去。
片刻之后,江畋就在宴廳臨水一側,用來吹風和賞景的伸出露臺上,找到這位憑欄而立的揚州少尹;只見在此期間,他似乎又多喝了幾杯,而讓臉色變得越發漲紅,頭臉上也隱隱的冒出汗跡點點。
然而,雖然一身酒氣熏然,但他的眼神反而十分清明,一掃之前宴廳中那副圓滑和逢源做派,對著江畋輕聲道:“相比憲使需要收拾的手尾,便是東海大社的那點是非?或許還有大云教的干系?”
“不錯!”江畋轉念數想后坦然回答道:“看起來,尊府也是個有心人,并非對此一無所知啊!只是,這其中的干系實在要緊,也讓我沒有輕易放手的理由。”
“盡管如此,本府還是不免逾越奉勸一句,此中干系紛雜,憲使當有所取舍。”然而,對面的蘇文彥卻輕輕的搖搖頭道:“本府當然并非信不過憲使手段,但有些東西絕非殺伐手段輕易對付的。”
“哦?”江畋半真半假的略作驚訝道:“可是尊府察覺了什么;在揚州地面上,居然也什么樣的干系,足以讓您投鼠忌器么?”
“……”蘇文彥卻是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又打了個酒嗝,瞇起眼睛左右他顧道:“本府……,乃是河東蒲津人,承蒙堯舜太后的最后恩典,自京大文學院的學成,考取壬申年的二榜進士出身。”
“釋褐試之后,歷任朔方、河南、劍南各道……直到七年前,補為東閣直學士,兩年后僥幸外放廣陵至今;雖不能說任上卓有成就,但也努力維持了地方的安然無事局面;自有一番心血和眷戀。”
說到這里,他瞇起眼睛看著九曲池對面,所倒映出來的人聲鼎沸,燈火輝煌、宛如不夜城的綿連城坊:“雖然剩下的任期已經不多,但也絕不愿意看見,如此大好的太平光景,輕易毀于一旦。”
“所以,接下來的話語,只是我飲酒上頭后,無意間說出來了胡言亂語。但凡是離開此處之后,本府就決計不會承認;無論是都督面前,還是日后朝堂招還相詢,都是如此;還請憲使見諒一二。”
“還請但說無妨,我自當聆聽。”江畋也微微做了一個攤手姿態,同時,對不遠處的慊從使了個眼色;他們就心領神會的分散開來,又在形成露臺與宴廳之間,形成一道無形的警戒線和緩沖地帶。
而后,江畋又用強化的感官,仔細感應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確保除了夜晚的風聲,池泊的水聲和蟲鳴之外,露臺上下并沒有什么多余的存在。這才開口:“其實我也有心請教府尊的……”
“難道我不曉得,那位里行郎君,其實正在暗中查本府?”蘇文彥又看向徐志遠所在的角落,輕聲道:“只是我自身持正,最多有點錢財上的紕漏,其他不無可為人查,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所以,我還要費心給他示警,并設法逼他前去尋求憲使的庇護;不過,他的同僚就沒有這種好運了,一個月前就被人在船上盜劫而殺,尸身直接投進了邗溝中,撈起來的時候早已面目全非了。”
“若不是我手下的仵作足夠老練,發現了些許身份相關的端倪,還不知道其中如此駭人聽聞的干系;至于他本身估計所知有限,所以才被人放到最后來處置;但好在憲使到來,令賊人有所忌憚。”
“那,究竟是怎樣的賊人,居然能讓貴為淮揚的一府之尊,也要自覺無能為力呢?”江畋隨即抓住其中的重點到:“難道如今重大的干系,尊府不該求助于督府,而要專程來找我這個過路之人?”
“憲使卻是過于自謙了。”蘇文彥有些無奈道:“自江陵以下,貴官的大名早就風聞大江南北了,不但令那些四處橫生的妖異,聞風變色,爭相隱遁;多少有染和勾連的人家,也難逃破門滅族。”
“到了淮揚之后,更是一舉拿下了那位巡漕都兵(馬晉);說句自墮名聲的話,本府與這位兩看相厭,在官面上不合多年;暗中也不是沒有查訪過他,卻始終未能拿住他的關鍵把柄,奈何不得。”
“但唯有憲使到地之后,輕易就將他逼的走投無路,只能聚眾抵抗后畏罪潛逃,也讓那些平日遮護他的淵源,就此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多有牽連落馬或是去職告老的,也讓本府看到了一個機會。”
“難道揚州本地的事態,已經嚴重到了這般地步么?”江畋這才收斂起笑容,轉念一番之后沉靜的看著他道:“你不是素來與獨孤都督親善,就未嘗請示么?或者說,你對督府也有所不放心了?”
“不不,獨孤使君雖有些倨傲難近,卻是素來性情稟直;更是出身京華大姓,將門世家,當不至于看得上地方這些蠅營狗茍的勾當。”蘇文彥毫不猶豫的搖頭道:“但督府中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