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醒來
午夜,船在黑色的水面航行,留下一道滿是水沫的尾流。
惴惴不安的乘客各自在熄了燈的艙室靜臥,沒有人交談。
赫斯塔側臥而眠,神情平靜安穩。
這一晚,她夢見一只飛過冰川的火鳥,它張開升焰的羽翅,從高高的雪山向山腳青翠的湖泊俯沖。
初夏,櫻桃般大小的李子團簇在枝頭,向陽一面的果子漸漸轉紅,山間的風吹過它們,吹響一片葉浪。
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在風中吟唱,歌聲隨著溪流一路奔騰,斷斷續續,似乎在喚著誰的名字。
「艾涅塞……」
“也許最好的選擇是現在就返航——”
“‘升明號’不會返航。”
「自由的……河流……」
夢中的火鳥停止了飛行,她懸在空中回望,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但周遭的世界卻變得嘈雜起來。
“我認為這個差異值得警惕,它表明至少有一方的行為會更具掠奪性。”
“這只是你的推斷!什么掠奪,我們根本就——”
「親切的……苦難……」
“一起去喝一杯嗎?”
“我從來不喝酒。”
「艾涅塞……」
“荊棘是亙古不變的路障,只要你想往前走,它必定著火。”
「艾涅塞……」
“你誤會我了。”
“但這真的很有意思……完全,南轅北轍的誤會。”
「艾涅塞……」
睡夢中,火鳥終于來到雪山的盡頭,這里的湖泊完全凍住了,冰面是淺藍色的,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籠。
這里的風不再柔和,它們攜冰雪而來,如同鋒利的刀片。火鳥艱難地揮動翅膀,眼前的視野也變得斑駁粗糙——所有景象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她仍發現這冰面下頭似乎凍著一個女人。
那人的身體同群山一樣巨大,懸直地置身于凍湖之中。她揚起的臉頰寧靜安詳,身后的長發仍像火焰一般熊熊地燃燒著。
火鳥飛向她。
山林間的風雪驟然凝固,一個帶著些許傷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你到底……會在什么時候醒來呢?”
赫斯塔不自覺地打了哆嗦,睜開了眼睛。
所有的山景都消失了,她警惕地望著眼前陌生的房間:帶著木頭紋理的墻紙,完全密封的透明玻璃窗,一張帶抽屜的木桌和大衣柜,一道通向陽臺的門……
日光從窗口投射進來,看起來已是下午,赫斯塔低頭看表——確實,已經快兩點了。
“你終于醒了。”一個聲音從房間另一頭傳來。
剛睜開眼的赫斯塔視野還是模糊的,但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如果我們把感覺分成十個等級,1是糟糕極了,10是好得不得了,你覺得現在自己的狀態有幾分?”
“黎各……?”赫斯塔輕聲呼喚。
黎各拉來一把椅子,坐到赫斯塔的床頭,“還好嗎?”
赫斯塔無聲地笑了,她望著黎各的眼睛,“……好久不見。”
“哪有,上禮拜我們不是才視頻過嗎。”
“那怎么能……一樣?”
兩個人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對了……圖蘭……”赫斯塔看向黎各身后——那兒什么也沒有。
就在這片刻的空檔里,赫斯塔終于想起來圖蘭的飛機在昨晚,她當然是不可能一起上船的。
“她走了,船昨天晚上六點多開的。”黎各笑著道,“她本來想和你道別,結果前腳把你搖醒,后腳你又睡著了。”
赫斯塔輕輕舒了口氣,她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疼痛,尤其是脖子,當她想坐起身,肩膀一帶像是被人打了一頓,愣是使不上力氣。
“我知道……我又錯過了,”赫斯塔有些頹喪地望著天花板,“我總是在錯過……”
“但她錄了一段錄像給你,一會兒我放給你看?”
赫斯塔一怔,“……好。”
黎各端來一杯水,連同赫斯塔的藥盒一起放在她的床頭,赫斯塔動作僵硬地數著藥片,一點一點把它們都吃了下去。
黎各看著好友的動作,“脖子酸?”
“嗯。”
“我幫你按按。”
“謝謝……”
黎各扶著赫斯塔艱難起身,隨著她一拇指的力道,赫斯塔痛得“嘶”了一聲。
“我下手太重了?”
“沒有,”赫斯塔皺著眉頭,“……正好。”
“要怪就怪那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