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玉笄
洛陽什么好東西沒有,何況裴璋出身高貴,阮窈也算有自知之明,很清楚他必然是瞧不上自己做的這些吃食,恐怕轉手便丟棄了。
故而知曉此事后她總忍不住要發笑。
世人口中的裴長公子高高在上,然而吃了她親手做的小食,竟一不小心吃出了花斑癬來。
這事說到底與她并無干系,阮窈自小身強力壯百無禁忌,是裴璋自己弱不禁風罷了。
過了幾日,待裴璋的病好轉,重風便來告知阮窈,不日即要動身去往錢塘。
他那晚在馬車上答允了她,而后又曾問起她去洛陽之事,顯見不會食言,而是真心肯帶她走。
她自是欣喜,當下連同對裴璋那夜狂悖的芥蒂都淡去了幾分。
時氣漸熱,阮窈抱著書走到玉泉院時,額上出了好些細汗,面龐上也覆著層淡粉。
她心情頗好,和重云說話時也是笑盈盈的,“我來還書給公子,有勞你為我通傳一聲?!?br />
重云對上她的笑臉,反倒略微有些不自在,別扭地回身去院內告知裴璋。
不多時,她被重云引去主院。
阮窈走進屋,裴璋坐在支摘窗下的檀木桌案后,正手持豪筆書寫著什么。
他綰了發,穿著身影青色的大袖長衫,膚色仍顯得有幾分蒼白。
“此書艱澀不易讀,為何才三日便還了回來。”裴璋垂著眼,用手指略略翻查了幾頁。
阮窈那日原本就是為了尋個借口再來找他,才想方設法向裴璋借書。
且裴璋不知為何,借書時面色微微有些冷,難不成書在她手上還能有個三長兩短不成,當真是小氣。
“這書中內容多與《靈樞》相通,我雖看得懂,但難以區分,便罷了……”阮窈搖了搖頭,又解釋道:“且這書珍貴,若讓我帶往錢塘,路上興許會有折損,是以思來想去,還是拿來還給公子比較好?!?br />
裴璋將《難經》放好,看了她一眼,繼而同重云說了句什么。
阮窈仍覺得有些熱,便在跪墊上跪坐下來,低頭用手指撥了撥小桌上的棋子。
梅子湯被端到她面前時,她不禁一怔,下意識想要蹙眉。
她最不耐煩吃酸,可這是裴璋讓人端來的,阮窈終究沒有表現出不喜,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
“是不喜歡喝嗎?”裴璋細致入微,很快看出她的磨蹭。
阮窈猶豫片刻,“我從小就怕酸。”
他聞言,只輕飄飄說了句,“酸主收斂,夏日里要適度食用才好?!?br />
她乖巧點頭,雙手捧著杯盞,假裝研究棋桌上未解開的棋局,實則琢磨著如何能把這梅子湯給悄不作聲倒了。
裴璋也再未多說,房中只剩下風聲與他手指翻書的輕響。
阮窈偷偷看了他一眼,原本還雀躍的心情忽而就沉下去幾分。
從前謝應星知曉她怕酸,雖笑了她兩句,自那以后便牢牢記住了,二人若在一處進食,當真半點酸的都不叫她碰。
裴璋不過比他們大上幾歲,言辭有時卻不似同輩人似的,就和上回喝酒一般,好生沒趣。
阮窈正出神,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驀地傳進耳中。
喧雜的人聲猛然炸開,驚得她手中梅子湯都險些灑出來。
“裴璋!你出來!”女人聲嘶力竭地哭喊,緊接著趔趔趄趄闖了進來。
她衣飾華貴,發髻卻散亂不堪,面容消瘦憔悴,手中匕首不顧死活地抵在自己脖子上。
重風追著她也沖了進來,眉頭緊皺,臉色極為難看,“裴娘子!”
女子把匕首攥得更緊,毫不理睬旁人,只是直勾勾盯著裴璋,雙眼通紅。
裴璋神色平靜地起身,“堂姐?!?br />
“你為何不救我夫君!”裴嵐咬牙切齒,流著淚詰問他,“陛下素來器重你,你若肯從中斡旋,崔氏又怎會走到這一步!”
阮窈被她凄厲的喊聲震得心驟然一縮,眼見這對姐弟僵持,下意識便想回避??膳釐钩种笆自陂T下,她只得有些不安地眼睜睜望著。
相比裴嵐的一觸即潰,裴璋語氣并無什么情緒,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耐心:“堂姐應當明白,崔氏氣數已盡,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崔臨認罪自戕,崔氏余下族人皆可留得一命,已算是好事。”
“好事?”裴嵐胸口劇烈起伏著,字字椎心泣血,“他是我的丈夫!是我一雙孩兒的父親!我與他結發為夫妻,可他卻被我的母族中人生生逼死,我身為他的妻子,又有何顏面再活下去!”
裴璋微蹙了蹙眉,“堂姐何必自苦?你出身裴氏,自當將你的孩兒帶回裴府,長居于洛陽。”他頓了頓,又道:“日后倘若再有心儀的男子,也可另行婚嫁。”
阮窈聽得一呆,幾乎要以為裴璋是有意羞辱她。偏偏他神色毫無戲謔之意,反而隱隱有幾分不解,竟像是真心解勸。
事已至此,裴璋的話興許并無什么不對,裴嵐若不是裴氏女,興許更要受磋磨。
可……崔臨到底才剛死不久,哪有這樣勸慰人的道理……
裴嵐口中發出一聲哀鳴,忽地沖上前去。
重云身形未動,只揮了揮手,裴嵐便不知被何物打中了腿,連裴璋的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