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罰抄書
已出仕為官了。
世人皆知,國子監只招收七品官以上的兒女子侄入學,統稱為內舍生;辟雍書院則不論是商賈農戶,只要是良家子經考學都能入學,視為外舍生。孟家原本只是富農鄉紳,正因孟三今年選上學士院有了官身,孟家才能從外城遷居到國子監夾巷購房居住,還把孟博遠也從辟雍書院轉來國子監讀書。
但兄弟二人的天資實在猶如云泥之別,昔年孟三在辟雍書院讀書時便很有名聲了,自寶元三年,他和陳郡謝氏出身的謝九同年下場科考,之后這兩人三年便直壓得國子監諸生抬不起頭。那幾年辟雍書院連續包攬了府試、解試、院試的甲榜前三。甚至三場考試的排名都沒變過:頭名謝祁,孟慶元次之,第三便是一個叫尚岸的。
那會兒辟雍書院的山長和博士們都跟吃了大補丸似的,恨不得把金榜撕下來貼在身上橫著走。
惹得國子監各院先生們也都鉚足勁要扳回顏面,但到底未能如愿。
直到這三人接連入仕,去年府試的頭名才又叫國子監的學子奪得。
而孟博遠……他如今字還寫得好似狗爬呢。
孟父望子成龍,一個成龍了還不夠,好像非得二龍戲珠才能心滿意足、此生無憾。這讓孟博遠在家的日子可謂是水深火熱,連林維明都能學幾句孟博遠他爹常掛在嘴里的話:“你怎么不學學你阿兄”“你阿兄都中進士了,你連個秀才也掙不得嗎!”“這般不成器,家里那頭只知曉撩蹄子放屁的倔驢都比你得用!”
程林二人與孟博遠年紀相仿、性情相投又同在一處學齋讀書,平日里便走得近,兩人每日都能聽見孟員外冷言奚落兒子,不僅在家中如此,哪怕對著外人也總說他不如兄長多矣。
尤其孟博遠前年便定親了,卻遲遲沒能成婚,也是因為孟員外對新婦家中夸下???,要孟博遠掙下功名風風光光地來娶妻,害得孟博遠心中壓著的石頭愈發重了,也愈發自暴自棄。
他們心里也都為孟博遠不平,但又沒法指摘別家長輩的過錯,幸好孟博遠自個性子開朗,否則早被這樣日日訓斥嘲諷得郁郁寡歡了。
程書鈞拍了拍孟博遠的肩頭,什么也沒多說,只是左手下筆如飛又替他抄完一頁,還不忘冷靜提醒林維明:“你也別寫得太工整了,仔細叫朱博士瞧出來可就遭了。”
林維明也忙換左手謄抄。
三人抄到手腕發酸,把罰抄的課業交到博士們小憩的監舍,才揉著腕子、蔫頭蔫腦地踱出后門。
巷子里早已又安靜下來,小弄里幾盞風燈在檐下搖曳,青石板上浮動著朦朧光暈,微微照亮了他們腳下的路。三人餓得前胸貼后背,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翻墻去沈記吃烤魚,沒成想忽而聞到一股濃烈的、帶著茶味的蛋香。
這香味絲絲縷縷地隨風送來,林維明抽著鼻子,循著香味往左邊走了幾步,一眼便看到左側一戶宅院門前,立著個身量瘦小的小娘子。
她梳著簡單的雙環髻,頭上只纏了一截紅繩,再沒別的裝飾,樸素的蔥綠褙子籠著昏暗燈光,襯得她整個人如夜放的曇花般清麗疏淡。
她正俯身去搬那炭爐上的雙耳提梁粗陶甕,爐子里燃燒的煤餅還閃動著暗紅的火星,映亮了她白凈秀麗的側臉。
那勾人饞蟲的香氣,正從那陶甕中氤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