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
大晉二十三年冬,承和帝駕崩于皇極殿,瑞王蕭明璋舉兵篡位。
瑞王府,萱草閣。
碧澄的琉璃瓦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廊下懸掛著的六角宮燈散發著暖色的光芒,灑在庭院地面的白雪上,宛若鋪了一層碎金子,熠熠生輝。
室內燒了地龍,溫暖如春。
窗邊的軟榻上坐著一個衣著單薄的女子,削瘦肩膀上披著的玉色綾襖下,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女子坐姿端正,雙手輕搭在腿上,寬袖下的手腕瘦得脫了形,一只質地極佳的碧玉鐲子空蕩蕩的掛著,襯得肌膚如窗外白雪,里面的細小血管脈絡清晰可見。
女子下巴尖尖,臉頰削瘦,顯得那一雙桃花眼愈發得大,只是從中卻窺不到半點神采,仿佛兩口望不見底的古井。
此時,寂靜的冬夜里,突然響起了腳踩在雪地里發出的咯吱聲。
有三道人影推開木門進了內室,為首的女子披著暖杏色遍地金妝花緞子披風,掩在兜帽下的小臉眉眼精致,透著一股子溫婉嫻靜。
女子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其中一個手中拎著一個梨花木食盒。
進了室內,女子摘下兜帽,眼神落向對面,語氣波瀾不興,“你知道我會來?”
軟榻上的宋云昭聞言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垂放在雙膝上的柔荑緊緊攥住,骨節隱隱泛白。
她開口,嗓音冰冷淡漠:“知道。”
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可以除掉她的機會,她容斕怎么可能不來?
跟隨而來的兩個丫鬟,一個替主子掃除著披風上落的細雪,一個走到桌旁放下手中拎著的食盒。
容斕抬手揮退婢女,走到桌邊坐下親自打開食盒,從里面端出一碗還滿著熱氣的藥湯。
也不知是用什么藥草煮出來的,湯藥散發出一股極難聞的藥腥味,彌漫在整間屋子里。
“昭昭妹妹,其實我是來感謝你的。”
她染了鮮紅丹蔻的指甲輕輕刮擦著藥碗邊沿,以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說著。
“當初伯母帶我們去寒山寺上香,你因為誤食加了槐花蜜的糕點臉上起了紅疹子,從而不能參加太子選妃。”
“若不是你怕我被選中為妃身份高過你,便拉著我也沒進宮參選,我后來就不會再嫁給王爺,進而從你身上贏回他的心。”
她嘴上說著感謝,宋云昭從她語氣里卻聽不出半分感謝之情。
她自從失明后,出府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因而很快便回憶起容斕說的那次。
她對槐花過敏,一旦聞久了那個味道臉上便會起紅疹子,偏又肌膚最是嬌嫩,一旦起了很久才會消下去。
自從第一次被發現后,母親便杜絕了府中一切與槐花有關的東西,連距她住處很遠的,府中角落里的幾棵槐樹都讓下人給拔了。
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在寺廟里中招了,她心中卻慶幸這疹子起得及時,正正好讓她躲過太子選妃這一劫。
她雖身份貴重,但因著眼盲如何也不會被選為太子妃,皇后又看中宋家,最大可能便是挑她做側妃。
太子側妃雖好聽,但到底也是妾,更何況她本身并不想嫁入皇家攪進那淌渾水。
但是那時她記得曾問過容斕是否愿意進宮參選,因著武安侯義女的名頭又加之容斕自己長袖善舞,在世家夫人們前面頗受贊譽。
若是她去參選的話,被選中的可能性也極大,但是她自己紅著臉小聲拒絕了,說是不愿進宮。
她以為容斕的想法和她一樣,不愿與人為妾,便央求了母親將容斕留在寺廟陪她的。
卻原來,當時容斕是愿意的,只是礙著女兒家的羞澀不好開口罷了,甚至還在心中記恨著她。
“我曾想過宋家是否無意中虧待你過,致使你心生了埋怨,所以才能眼也不眨的在祖母壽宴上設計了一環又一環。”
“卻沒想到你從根子上就已經爛了!”
是她口口聲聲拒絕了,到頭來卻怨恨自己斷了她進宮的機會。
容斕聞言手上動作一頓,隨后又裝作若無其事道:“你從出生起便受盡寵愛,被闔府上下捧在手心里,哥哥們有好吃的好玩的首先想到的也是你。”
“被這樣嬌養長大的你,又怎會理解自小寄人籬下的我的感受?”
偌大的宋家,沒有一人與她血脈相連,她處處察言觀色討好著每一個人,生怕說錯做錯什么惹來他們的不喜。
她壓抑著自己的性子努力去扮演一個乖巧柔弱的晚輩,時間久了,連她自己的本性是什么都忘了。
反觀宋云昭,她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一大堆人圍著她寵著她,她開心了可以放肆的笑,生氣了可以毫無顧忌的發脾氣,難過時眼淚還沒落下來立刻就有人去哄著她。
兩相對比之下,她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討厭宋云昭了。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那股厭惡,嫉妒的情感已經在她心底生了根發了芽,最后長成參天大樹再也拔不掉了。
“那三哥呢?”
宋云昭看向她的方向冷著聲質問:“三哥那般疼愛于你,連我這個做妹妹的都比不上。”
“你策劃這些事時可有想過三哥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