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永和二年(八)
msp; 從清晨跪到午后,足足半日,裴安懿身后足足有百余號人跟著同跪。他們之中,有屢遭排擠的寒門官吏,有錚錚熱血想要還吏治清明的青年學子,有受欺壓久已的平民百姓。
信王府。
裴榮辰品著熱茗,望著窗外,面色陰沉。
身邊的貼身小廝童虎將外面的局勢一五一十地講給裴榮成聽。
“殿下,長公主那邊將此事鬧得如此之大,我們要不要……”
“哈哈哈哈。”面前的人忽然爽朗大笑起來,明明是大笑,童虎的背上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和信王打過交道的人多覺得他溫順賢良,日日夜夜跟在他身邊的童虎卻親眼看到過,這位殿下曾經笑著一片一片地剜下一個刺客身上的肉,就為了逼問出他的主子是誰。
“王家的人難道都死絕了嗎,竟然叫這么蠢的人做了家主,盡做些蠢笨如豬的事情。”
“他以為當家刺殺能給新帝一個下馬威?愚蠢至極,新帝的下馬威是給了,同時也給了有心之人天大的把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蠢笨如豬簡直是。”
“殿……殿下,”童虎顫著聲音,“那我們——”
“我們什么都別做,先看看宮里面那位和李王顧張四個世家有什么動作。”
“這長安吶,水怕是要渾起來了。”裴榮辰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不過也好,有人替我攪渾了這潭水,我才好渾水摸魚。”
日漸西移。
裴安懿抿了抿干癟的嘴唇,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她已經跪了快四個時辰了,滴水未進,如今嗓子像是被一萬根針刺著。··
估摸著風寒還沒大好,她現在渾身作痛,眼前也有些發黑。
她的面色發白,但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叫人從這張臉上看不出半分痛苦。
她將手撐在膝蓋上,穩住了身形。裴安懿心里清楚,世家的那幾位,現下應當比她更加的難熬。最多再過四個時辰,便會有旨意從宮里傳出來。
她只需要撐住,等著。
晚間淅淅瀝瀝下起了冬雨,豆大的冬雨打在身上,生疼。
吹了寒風又淋著雨,裴安懿到底是到了極限,眼前一黑,身體朝著一旁歪去。
墜地的疼痛感并未襲來,裴安懿被一雙溫熱的大手穩穩托住。
裴安懿撐了撐眼皮,看清了來人。
顧家嫡子,顧柳然。
“殿下,你何苦——”顧柳然眼中流露出關切之色。
裴安懿沒有領這份好意,將他往旁邊推了推,繼續跪好,冷聲出言打斷道:“顧公子可是來一道同孤為天下學子請命的?”
“殿下,你身份尊貴,若真要請命進宮就是,何苦敲登聞鼓跪于此。”顧柳然一手撐著傘,一手勸慰道。
裴安懿往后望了一眼,雖至夜色,但她身后跪著烏泱烏泱幾百來號人,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今日之事必須成。
“你與其在這里勸孤,不如去看看宮里有沒有旨意傳出來。”裴安懿忍著痛感,冷言道。
話音剛落,便有一小黃門捧著圣旨從宮門里出來了。
“圣——旨——到——”
裴安懿知道,自己這算是贏了,而她也再支撐不住了,徹底暈了過去。
馬車搖晃顛簸,醒來之時裴安懿已在回府的路上了。
馬車里放了約莫四五個暖爐,熱得她身上都發汗了。
她身上已經換上了干爽的衣物,頭發也被人細細擦干了。
她覺著頭疼得厲害,渾身不大想動。
聽到馬車里的動靜,王阿花估摸著馬車里的人已經醒了過來。便對著車里道:“殿下,馬上就到長公主府了。”
裴安懿剛想抬手掀開簾子去看看外面的天色,哪知曉一動渾身便痛了起來。
裴安懿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想叫人拿水來喝,張口兩次,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水。”第三次,她終于發出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這馬車四周用牛皮封得嚴嚴實實,不透一絲風,底部鋪上了三層蠶絲被,說是馬車,其實是一張有墻有頂的床更為貼切。
習武之人五感皆優于常人,王阿花脫去鞋子,靈巧地鉆入了馬車里,倒了碗水,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裴安懿嘴邊。
“殿下,”王阿花垂眸,面前的人滾燙的、的體溫通過接觸的皮膚一寸一寸地傳了過來。望著面前蒼白憔悴的臉。有一句不合身份的話卡在了王阿花的喉嚨里,她不猶豫著,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清水飲下,干得發痛的嗓子稍稍舒服了些,看出了面前人的猶豫,裴安懿出聲道:
“講。”
王阿花想了想,問道:“殿下為何要這樣做?”
你貴為長公主,天下寒門與你何干,百姓生計又與你何干?
“你既是孤的心腹,孤也就不再瞞著你了。”裴安懿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孤的心思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孤想親手創下盛世。”
“孤雖有創盛世之心,卻不知道要去創一個怎樣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