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永和三年(五)
第十四章
今晨本該是名揚長安的顧柳然與尊貴無雙的長公主宮中茍且之事傳遍長安的時候,李飛遠沒想到一覺起來,就聽到他選的好侄女婿一夜之間變成了斷袖的消息,長安城中無人不知,李飛遠雖然沒說什么,但卻黑著臉沒吃幾口早膳。
但緊接著多倫王子求親的消息便傳到了丞相府,李飛遠聽到消息面色緩和了許多,又重新傳了早膳。他心想道自己這侄女變得礙事起來,若能嫁去遠在千里的草原,也是極好的。
春日宴上那多倫王子當眾請婚,不光當眾請婚,還一改當初的孟浪勁兒,擺出一副非那兩女子不娶的架勢。
新帝進退兩難,既不想犧牲掉自己剛結交的一同削弱世家扶持寒門的盟友,又不好駁了這位從草原遠道而來的王子的面子。
至于信王和其余三家世家,犯不著趟這樣渾水,一不小心就三方得罪,于是果斷隔岸觀火明哲保身。
新帝雖然沒有當場賜旨,但金銀首飾如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從宮里運了出來,怕是指不定哪天,這紅木箱子里裝的就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大婚的嫁衣羅裙了。
連不大懂朝局的王阿花心里都清楚,再過幾天,新帝就會迫于壓力下旨。
裝著金銀財寶的這些箱子用的是上好的紅木,價值不菲,王阿花望著院子里一排排的紅木箱子,心里堵得慌。
趁著四下無人,她踢了踢那一排結實的紅木箱子,箱子發出沉悶的咚咚響聲。
王阿花不是憂心她自己,她覺得去草原再怎么差也不能差過自己上輩子以殺人為生的刀尖舔血的日子,熬過了天天刀光劍影朝不保夕的日子,想來遠去草原后的日子也不會那么難捱。
倒是她家殿下。
王阿花的眼前浮現出裴安懿那張清瘦冷淡的臉。她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樣清瘦又從小養尊處優的美人,也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那草原的風沙
正是多事之秋,平日里門庭若市的長公主府這幾日門可羅雀,除了從宮里運出來的一箱箱裝著財寶銀錢的紅木箱子,再無人前來。
無人前來但從佛寧殿送出了張請柬,引長公主入宮一敘。
佛寧殿是李太后的居所,李太后正是裴安懿的生母,李飛遠的長姐。新帝登基后李太后便在宮里建了座佛堂,取名佛寧殿,長居佛堂,抄寫經書,不問世事。
王阿花上輩子對這個太后印象甚少。
裴安懿的指尖輕扣著桌椅上的這封請柬。燭火在她臉上搖曳,忽明忽暗,王阿花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王阿花聽見裴安懿叫來女使,道:
“備衣,備馬車,入宮。”
殿內熏香彌漫,縷縷薄煙般的檀香王阿花鉆入了鼻腔之中。
裴安懿穿著玄色紅線緄邊大袖,頭上戴著金海棠珠花步搖,丹唇紅裝,腰間的雙環玉佩一步一響,徐徐走進大殿內。
王阿花和翠微伴隨其后,亦進入了大殿之中。
佛寧殿中央有一尊巨大的佛像,王阿花探頭一望,那佛像直插云霄,通身鍍金,眼眸低垂,似笑非笑地俯視著王阿花。
等到走近了才發現,原來這巨大的佛像下面還坐著一個老婦人,坐在蓮花寶座上,手中轉著佛珠誦經。老婦人干癟的手臂戴著一個翠鐲子,那鐲子王阿花不知道是什么玉做的,但通體晶瑩剔透,看起來便價值不菲。那老婦人極其的瘦,王阿花覺得那鐲子往上挪挪,說不定能戴到那老婦人的胳肢窩。
李飛遠也在,坐于下首。
裴安懿淡淡掃了過去,不行禮也不開口,就這么站在大殿中央。
那老婦人也不言,只是一直誦著梵語佛經。
還是翠微先開了口,跪拜道,“見過家主,見過小姐。”
王阿花不知道當跪不當跪,正在王阿花糾結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來了個面生的孩子,抬起頭來,叫哀家看看。”
裴安懿往左挪了一寸,正好站在了王阿花的身前,淡淡道:“小姐,”
“嫁了人,生養了子女,都當了太后,你如今還要身邊的人叫你小姐么?”
“若是真這般喜歡做李府的小姐,那又為何要入——”
“安懿!”李飛遠出聲喝道,“這是你母親!”
“母親?”裴安懿抬頭,面上無悲無喜,“李相同顧家合謀,想要將我與那顧大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為何不想想我的母親也姓李,我身上也有一半李家人的血?”
“我這也是為了你好。”李飛遠的聲音冷了下來,“若是你真同那顧公子……你這會兒就不用和親了。”
“為孤好?”裴安懿聲音中的冷意更盛,“李相應當是嫌孤擋了世家的路,迫不及待想將孤的婚事安排上吧。”
“安懿,”李飛遠的聲音軟和了下來,“你這孩子,好好做你的長公主不好嗎。”
坐于上首的老婦人神色未變,只是話中多了些無奈,道“哀家只是看看這個孩子,又沒做什么。”
“你走近些。”
那聲音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王阿花的腿向前邁了一步。
一息、兩息、三息……
王阿花站著腿一動不動的腿有些發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