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沒等他察覺,這如芒在背的目光從何處而來,一個人就已經(jīng)坐在了他的旁邊。
劉秉抬頭,看見了昨夜那位瘦將軍。
先前只有篝火和月光,劉秉自己也忐忑得很,沒看清楚對方的樣貌,現(xiàn)在才算真正打了照面。
單看外表的話,這人其實少了些將軍的威嚴。
在這張容長臉上,生了一套過于親和、只偶露一點精明的五官,加上身量不高,儀態(tài)不修,應當很能和士卒打成一片。
但把目光往下微微移一些就能看到,在他束腰的布帛末端,浸著沒清洗干凈的血痕。他這一坐,也把他那雙虎口指節(jié)都帶著厚繭的手,擱在了膝上。
張燕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昨夜沒來得及,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過我的來歷?”
劉秉不明就里,本能地緩緩將口中的胡餅咀嚼完畢,艱難地吞咽了下去,這才答道:“確實不曾。”
張燕在心中暗贊了一句好風度。
冷不丁聽到面前人又道:“食不言寢不語,這是慣例的規(guī)矩。”
食不言?
呵,張燕在心中冷笑一聲,他哪里知道劉秉這是什么拖延癥,擺手就道:“那就由我來說,貴人聽著好了。我姓張,單名一個燕字,軍中也稱我的別名,叫做飛燕?!?br />
他是張燕。
劉秉懵了一下,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張燕是何許人也。
幸好他這人不愛露出那等一驚一乍的表情,反應也慢了半拍,沒讓張燕看出異常。
張燕也沒有跟他賣關子的意思,繼續(xù)說了下去。
“五年前,我等黃巾響應大賢良師的號召揭竿而起。我人雖年輕,也知道這河北天災人禍,沒有活命的希望,還不如跟著干一票大事。短短數(shù)月,我的部眾就已到了一萬多人?!?br />
劉秉沒說話。
張燕也猜不出他這是懶得評價,還是繼續(xù)遵照那個食不言的規(guī)矩,繼續(xù)說道:“只可惜啊,大賢良師天命已至,病逝于廣宗,地公將軍與人公將軍被朝廷所殺,我們也只能各自逃命?!?br />
“第二年,我將兵馬與博陵的張牛角張將軍合并一處,向河北城池進攻,亂戰(zhàn)之中,牛角將軍被流矢所殺,臨死前將手下的部將全部托付給了我。我感念他的重托,將自己的姓氏改了,從此叫做張燕?!?br />
“隨后的事情,我猜貴人也知道了。”
他撐著膝蓋,別過頭來,目光中的打量意味更濃,說出的話卻仍是平靜,“黃巾主力被朝廷剿滅,但我們可沒打算聽朝廷的話,回去種地領罰!常山、中山、河內(nèi)等地的小支都歸附到了我的手下,自此有了個名號,叫做黑山軍。朝廷沒這個人力出兵,干脆招安我們,給了我一個平難中郎將的官職。”
他伸手指了指一個方向。
秋風之中,營地內(nèi)的“張”字軍旗獵獵作響,直吹得劉秉在心中打個了哆嗦。
原來是這樣一位出身的將軍!
難怪他先前會覺得,比起正規(guī)軍,這更像是草莽出身的人。
真是賊。還是個統(tǒng)兵不少的賊。
“你知道我跟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嗎?”張燕嘴角一扯,似有一聲輕嗤,“我等賊子出身,得了先帝的招安,勉強認個漢室臣子的身份,但也不是對誰都忠的。我的這些部將,名為副將,實為兄弟,也不樂意奉承那些盡會安享富貴、頤指氣使的貴人!”
他確實開罪不起那些動輒就能拿出億錢買官的貴人。但真要將他惹急了,貴人的脖子還比他們這些糙人好砍得多。
“……”劉秉的臉都要僵了。
他驀然意識到,自己昨夜為了裝作身份不凡而做出的種種舉動,可能既有好處,也坑到了自己。
好處是,他流落到軍中,這些人不敢擅自冒犯于他。
更應該慶幸,張燕出身黃巾,文化不高,在經(jīng)歷過招安后好像也沒去過洛陽,發(fā)現(xiàn)不了后世的漢服和真正的龍袍存在區(qū)別,沒有直接扒了他的偽裝。
但這些人對于“貴族”的厭憎,遠勝于尋常的軍隊。
這就導致,他覺得自己只是想要個刷牙的工具,說不定對這些人來說,就是一腳踩在了傷口上。
他覺得自己只是想喝口熱水,免于被寄生蟲折磨,對這些人來說,就是何不食肉糜的表現(xiàn)。
他覺得……
算了,不用他覺得了。
劉秉沒有看錯,張燕的眼睛里有試探有質問,還有一種蟄伏欲發(fā)的殺意!
壞了,他要想糊弄過去然后偷偷離開,只怕沒那么容易,還得擔心一下,會不會被直接殺人滅口!
若非他穿著這樣一套衣服,恐怕早已沒了。
怎么辦怎么辦……
若不是被張燕盯著,劉秉簡直想要托著拳頭原地轉圈,勉力想出個解決的辦法來。
偏偏面前審視的目光,讓他絕不能做出與這身打扮不符的行為。
卻不知他在這里急得團團轉,假發(fā)下頭出了一層汗,張燕也在心中打起了鼓。
面前這身著龍袍的青年直到此時才吃完了手中胡餅的最后一口,對于他的威脅置若罔聞,從袖中摸出了一塊絹帕,垂眸認真而細致地擦拭著十指,將龍紋蔽膝上一粒微不可見的碎屑拍了下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