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滿腔錯付
我本是丞相府最不起眼的庶女,偏要踮腳去夠那金鑾殿上的月亮。
選秀那日我著素白襦裙,在滿殿姹紫嫣紅里仰頭對帝王笑:“陛下可曾見過雪落璇璣宮?”
他眸色微動,我便知道,這步棋走對了。
封后的旨意頒下時,世子在宮墻下堵我。他攥著我袖口的力道發顫:“阿妧,跟我走。”
我拂開他的手,金鑲玉的護甲劃過他掌心——他總這般天真,以為我困在深宅十幾年,是為了做個與世無爭的世子妃?
后宮的脂粉里藏著刀。第一次有孕時,掌事姑姑捧來的安胎藥泛著甜腥,我捏著帕子笑問:“這藥里摻了多少藏紅花?”
那宮女慘白著臉磕頭,血滲進青石板縫里,像極了我嫁進宮那夜,紅蓋頭下瞥見的燭淚。
帝王的寵愛是最薄的冰。他抱著新寵的柔貴人與我用膳,那女子指尖纏著我送他的玉扳指,笑眼彎彎:“皇后娘娘手可真巧。”
我替他布菜的手穩如泰山,心底卻忽然想起世子說過的話:“阿妧的手該拿毛筆,不該握這些吃人的東西。”
孩子沒了那天,我跪在暴雨里求帝王徹查。
他撐著傘看我,眼神像看一枚碎了邊的琉璃盞:“皇后賢德,當容人些。”
雨水混著淚砸在臉上,我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世子冒雨翻墻給我送荔枝,衣擺滴的水在廊下積成小水洼,他卻笑得清亮:“快嘗,嶺南新貢的。”
臨死前太醫說我中了慢性毒藥,我摸著小腹上淡青的妊娠紋忽然笑出聲。柔貴人哭哭啼啼來探病,腕間戴著我賞她的紅寶石鐲子。我扯住她的袖子,指甲深深掐進她皮肉:“你說...當初推我下湖的,是不是陛下?”
她驚惶后退,釵環亂顫,像極了我第一次侍寢時,鏡中那個涂著厚厚胭脂的自己。
喉間涌著血沫,我忽然想看清這殿上的金絲楠木柱——原來這璇璣宮的雕梁畫棟,比丞相府的聽雨軒冷得多。宮人慌亂的腳步聲里,我聽見有人喊“世子闖宮了”,恍惚看見一抹青衫撞開殿門,懷里還抱著當年我繡錯了針腳的香囊。
他紅著眼眶抱我時,我終于敢伸手碰他的臉。指尖觸到他眼角的淚,忽然想起那年春日宴,他騎馬帶我游街,揚鞭指向天邊的紙鳶:“阿妧瞧著,那鳶飛得再高,線也在你手里。”
原來我手里的線早斷了,卻偏要學別人做提線木偶。喉間腥甜更盛,我想對他說“對不起”,卻咳出滿口血,染紅了他衣襟上的并蒂蓮——那是我繡壞的第三十個紋樣,他卻偏說比御賜的云錦還好看。
意識漸散時,殿外的雪終于落下來。我忽然看清了,這紫禁城的雪不是白的,是無數女子的血化的。而我終究是錯了,錯把龍椅當鵲橋,錯把皇權當真心,更錯負了那個愿意為我把月亮摘下來的人。
世子的哭聲漸遠,我最后望了眼雕花藻井,想:若有來世,我定要在春日里,攥緊那只斷了線的紙鳶,頭也不回地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