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妄言
雁門關的風卷著沙礫撲在臉上時,蘇妄言正蹲在城墻上磨匕首。刀刃映出她蒼白的臉,眉骨處那道傷疤被月光鍍成銀色——這是三年前,她第一次執行刺殺任務時留下的。
“阿妄。”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北疆特有的蒼涼。顧承澤披著玄色大氅,手里握著個油紙包,“街角的糖糕新出爐,你最愛吃的桂花餡。”
匕首“咔嗒”掉進磚縫里。蘇妄言望著他發間新添的白發,想起三天前閣主的密令:“顧承澤手握三十萬兵權,若不除之,幽冥閣永無翻身之日。”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暗涌:“將軍又熬夜看兵書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糖糕的甜香混著鐵銹味鉆進鼻腔。蘇妄言指尖微顫——那是鮮血的味道,從他內襯滲出來的,顯然又有舊傷發作。顧承澤卻像渾然不覺,掰下一塊糖糕遞到她唇邊:“嘗嘗,比你上次做的還甜。”
三年前,她偽裝成被馬匪劫殺的孤女,倒在他的必經之路。這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鎮國將軍,竟親手為她包扎傷口,用披風裹著她策馬回城。那時她藏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的血腥味和松煙香,指尖已摸到袖中藏的毒針。
“阿妄可知,為何我從不鎖兵器庫?”顧承澤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因為有人總在深夜偷跑進去,對著那柄‘寒江雪’發呆。”
匕首從磚縫滑落的聲音格外清晰。蘇妄言猛地抬頭,撞進他深如寒潭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意料中的殺意,只有化不開的溫柔,像北疆的春雪,融了她攢了二十年的冰。
第二日,蘇妄言在顧承澤的書房發現了那本兵書。牛皮封面上“妄言”二字刺得她眼眶生疼——那是她的代號,亦是她從不敢告訴任何人的名字。書頁間夾著片干枯的海棠,正是她第一次見他時,別在發間的那朵。
“將軍早已知曉我的身份。”她握緊袖中匕首,卻發現掌心全是冷汗。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子時三刻,正是幽冥閣動手的時辰。
顧承澤轉身時,她看見他腰間掛著的玉佩——龍紋雕飾,正是當今圣上所賜。三年前她奉命追查此物,卻不想,它竟掛在自己要殺的人身上。
“是。”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尖上,“第一次見你,你藏在樹影里,眼里有狼崽子般的狠戾。可你殺我時,刀卻偏了三寸。”他停在她面前,近得能看見她睫毛在顫抖,“阿妄,你這里......疼過么?”
他指尖輕輕點在她心口。蘇妄言忽然想起昨夜,她在他的藥湯里下了軟骨散,而他竟一飲而盡。月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織出慘白的網,她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破碎的聲響:“為什么不躲?”
“躲了,你會被閣主處死。”他抬手替她理了理亂發,指腹擦過她眉骨的傷疤,“阿妄,知道我為何從不殺降卒么?因為十年前,有個小女孩在死人堆里抓著我的衣角,喊我‘哥哥’。”
匕首“當啷”落地。蘇妄言覺得天旋地轉,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屠城那日,血流成河,她抱著母親的尸體發抖,是個穿鎧甲的少年將她護在身后,用染血的披風蓋住她的眼。
“顧承澤......”她的聲音像被撕碎的布帛,“原來你早就認出了我。”
他笑了,笑容里帶著解脫般的釋然:“認出你的傷疤,認出你用毒時指尖會抖,認出你偷翻我兵書時,總愛咬下唇。”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濺在她衣襟上,“其實三天前,皇上賜的酒里就有‘牽機散’,他怕我擁兵自重,更怕我說出當年屠城的真相。”
蘇妄言猛地抓住他的手,觸到他脈搏微弱如游絲。原來她一直以為的機會,不過是帝王借刀殺人的陰謀。閣主說拿到龍紋玉佩可換她自由,卻沒告訴她,這玉佩里藏著顧家滿門的血。
“阿妄,殺了我吧。”顧承澤握住她的手,將匕首抵在自己心口,“用‘寒江雪’,這樣你的任務才算圓滿。”他的拇指摩挲著她掌心的繭,那是練暗器磨出來的,“殺了我,你就能離開幽冥閣,去看江南的春潮,塞北的雪。”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蘇妄言想起三個月前,他帶她去看邊塞的星空,說等打完這場仗,就陪她去尋傳說中的忘川花。那時她靠在他肩頭,想的卻是如何在他酒里下毒。
匕首沒入血肉的觸感比想象中溫熱。顧承澤悶哼一聲,卻仍笑著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這樣......你就不會被懲罰了......”他的血順著她指尖往下滴,在青磚上開出妖艷的花。
蘇妄言忽然想起幽冥閣的規矩:殺手動情,需剜心以祭。她摟住他逐漸冰冷的身軀,聽見自己用盡全力喊出那個藏了十年的名字:“哥哥!”
顧承澤的瞳孔驟然收縮,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來得及。蘇妄言抱著他走向城墻,風掀起她的衣角,像當年他為她展開的披風。城下傳來士兵的驚呼聲,她低頭吻了吻他的眉心,輕聲道:“哥哥,這次換我帶你回家。”
縱身躍下的瞬間,她看見雁門關的日出正染紅天際。原來這世上最鋒利的匕首,不是幽冥閣的殺人利器,而是說不出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