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玉碎
咸安二十三年,暮春。
我跪在坤寧宮冰涼的青磚上,掌心的血珠順著指縫滲進(jìn)磚縫里。皇后娘娘的鎏金護(hù)甲劃過我臉頰時,我聞到了她袖口龍涎香混著朱砂的氣味。
"你竟敢給本宮的安胎藥里摻紅花?"她指尖發(fā)力,我的臉立刻腫起三道血痕。案上的青瓷藥碗碎成齏粉,褐色藥汁蜿蜒成河,在陽光里泛著詭異的金光。
我想喊冤,可喉間像塞著浸了藥的棉絮。三日前太醫(yī)院突然指認(rèn)我偷換了藥材,而所有證據(jù)都指向我藏在衣柜暗格里的紅花囊——那是三年前沈硯之送我的定情信物。
殿外突然傳來通報:"皇上駕到。"
趙承煜進(jìn)來時帶著一身槐花香。他穿著常服,腰間掛著我去年繡的玉玨,可目光掃過我時,卻冷得像隆冬的冰湖。
"皇后說你蓄意謀害皇嗣。"他抬手示意女官退下,殿內(nèi)瞬間只剩我們?nèi)恕;屎罅⒖虛溥M(jìn)他懷里,珠釵蹭亂了他的鬢發(fā):"陛下可要為臣妾和皇兒做主啊......"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三年前也是這樣的場景,我跪在長春宮求他赦免父親的死罪,他也是這樣居高臨下看著我,說:"蘇若雪,你父親通敵賣國,證據(jù)確鑿。"
那時候我不懂,為什么父親送給我的和田玉佩會出現(xiàn)在敵國細(xì)作的尸身上。就像此刻我不懂,沈硯之留給我的紅花囊為何會變成殺人兇器。
"臣妾記得,這紅花囊是沈侍衛(wèi)送的吧?"皇后忽然捏起那團(tuán)猩紅的錦緞,"當(dāng)年他私通外敵被斬,想不到蘇才人竟還留著這等贓物。"
趙承煜猛地抬眼,瞳孔驟縮。我看見他腰間的玉玨晃了晃,那是我們新婚時他親手戴上的,刻著"永結(jié)同心"四個字。
"沈硯之......"他的聲音像繃到極致的琴弦,"蘇若雪,你果然從未忘了他。"
殿外的風(fēng)卷著柳絮撲進(jìn)來,迷了我的眼。記憶突然被扯回六年前的上元節(jié),我躲在街角吃冰糖葫蘆,被巡街的沈硯之撞個正著。他穿著藏藍(lán)勁裝,腰間別著的正是這個紅花囊,說里面裝著他家鄉(xiāng)的紅土,能驅(qū)邪避災(zāi)。
后來趙承煜微服出巡遇見我,硬是把我?guī)нM(jìn)宮。冊封那日,沈硯之作為御前侍衛(wèi)隨駕,他隔著人群看我,眼底是化不開的濃愁。我那時只當(dāng)是錯覺,直到父親被下獄,我在天牢見到遍體鱗傷的沈硯之。
"小姐快走......"他吐著血沫朝我笑,"當(dāng)年玉佩是我換的......陛下他......"話未說完,就被獄卒拖走。第二日,父親被斬于午門,沈硯之的頭顱懸在城樓上,眼睛都沒閉上。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入睡前總要喝牛乳?"我忽然抬頭,直視趙承煜眼底翻涌的暗潮,"皇后娘娘的安胎藥里,是否也加了牛乳?"
他怔了怔,皇后的身子卻猛地僵住。我扯出染血的帕子,蘸著地上的藥汁在青磚上寫字:"紅花與牛乳同食,才會致人滑胎。"字跡洇開時,我聞到了帕角殘留的沉水香——那是趙承煜獨(dú)有的味道。
六年前,我總在睡前給趙承煜烹沉水香茶。有次他喝多了酒,抓著我的手說:"阿雪,你比太子妃溫順多了......"后來我才知道,太子妃因他病重時說錯話被禁足,而我不過是個替身,像極了那個叫"阿芙"的女子。
"你竟敢算計本宮!"皇后尖叫著撲過來,卻被趙承煜一把推開。她踉蹌著撞翻妝奩,珠釵滾落一地,有支羊脂玉簪子滾到我腳邊——那是三個月前我賞給她的,簪頭雕著并蒂蓮。
趙承煜忽然蹲下來,捏住我的下巴。他指尖的溫度燙得驚人,可眼里卻有我看不懂的痛楚:"你早就知道牛乳的事,為何不早說?"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三年前父親被問斬時,我跪在宮門前求見,是皇后讓人傳話:"陛下說,蘇家女不配為妃。"后來我才明白,趙承煜早就知道父親是被陷害,他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來堵住朝堂上那些支持太子妃母族的聲音。
"因為臣妾想知道,陛下到底有沒有信過臣妾。"我掰開他的手指,掌心的血蹭在他明黃的衣袖上,像朵開敗的牡丹,"就像當(dāng)年沈硯之替您頂罪,您也不信他從未背叛過。"
趙承煜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半步。皇后臉色煞白,突然指著我尖叫:"陛下,她、她這是妖言惑眾!當(dāng)年明明是沈硯之私通敵國......"
"夠了!"趙承煜猛地轉(zhuǎn)身,腰間玉玨"當(dāng)啷"墜地,"傳旨,皇后德行有虧,暫居景仁宮思過。蘇才人......"他頓了頓,喉結(jié)滾動,"晉為貴人,遷居翊坤宮。"
我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新婚那晚,他掀起蓋頭時眼里的驚艷。那時我以為,我們會像尋常夫妻般舉案齊眉。卻忘了,在這宮里,恩愛從來都是最奢侈的鏡花水月。
三日后,我在翊坤宮收到一盒蜜餞。宮人說是陛下賞賜的,我嘗了一顆,甜得發(fā)苦,像是摻了黃連。當(dāng)晚我就開始腹痛,太醫(yī)診脈時面色凝重,說我中了慢性毒藥,恐怕再難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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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著小腹苦笑。原來趙承煜終究還是信了皇后的話,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皇家體面。就像當(dāng)年他明知太子妃的父親把持朝政,卻還是要借我父親的人頭來平衡朝局。
深夜,我獨(dú)自坐在檐下,望著漫天星子。沈硯之曾說,等他攢夠了銀子,就帶我去塞北看雪。那時我總笑他傻,如今才明白,宮外的月亮,遠(yuǎn)比宮里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