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四年，暮冬的雪落在顧府的青瓦上，像極了那年葉梔夢嫁進(jìn)來時(shí)，蓋在喜轎上的白綾。她站在廊下，看著顧清云披著一身風(fēng)雪從府門進(jìn)來，狐裘上的雪粒子落在她新制的蜀錦鞋面上，洇開一片水漬。

  “老爺今日去了丞相府？”她伸手替他拂去肩頭的雪，指尖觸到他衣襟下冰涼的玉佩——那是丞相之女柳清禾送的同心佩。

  顧清云避開她的目光，解下狐裘遞給丫鬟：“明日要議江南水患的事，多聊了幾句。”他的聲音像被雪水浸過，透著刺骨的冷，“你身子弱，不該在風(fēng)口站著。”

  她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上元節(jié)，他背著她擠過朱雀街的人群，用溫?zé)岬恼菩淖o(hù)著她凍紅的耳朵，說“梔夢，以后我的披風(fēng)都給你暖手”。如今披風(fēng)還在，暖手的人卻換了心。

  第一節(jié)。并蒂箋：墨痕未干，情已薄

  春分那日，葉梔夢在顧清云的書房整理卷宗，忽見一封未封的信箋從《鹽鐵論》里滑落。簪花小楷寫著：清云親啟，妾清禾頓首……

  她攥著信紙的手微微發(fā)抖，紙上還沾著若有若無的沉水香——那是柳清禾慣用的香粉。信里說“妾已身懷六甲”，說“望君早做決斷”，最后那個(gè)“斷”字被水漬暈開，像極了她昨夜哭濕的帕子。

  “你在看什么？”顧清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幾分不耐。

  葉梔夢轉(zhuǎn)身時(shí)，信紙已被她揉成一團(tuán)。書案上的硯臺還未收拾，墨汁在宣紙上洇出不規(guī)則的形狀，像極了他們支離破碎的婚姻。她想起嫁進(jìn)來的第一夜，他握著她的手在宣紙上寫“永結(jié)同心”，墨跡未干，他便被急召入宮，從此再?zèng)]陪她寫完一幅字。

  “沒什么。”她將信紙藏在袖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只是見老爺書房亂了，想收拾收拾。”

  顧清云掃了眼她藏起的手，目光忽然定在她腕間的紅繩上——那是他們新婚時(shí)一起系的，他的那根早就在柳清禾出現(xiàn)后摘下了。“以后不必親自動(dòng)手，讓丫鬟做就行。”他轉(zhuǎn)身時(shí)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燭火明明滅滅，“我今晚去書房睡。”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葉梔夢跌坐在圈椅里。窗外的桃花開了，粉白的花瓣落在硯臺上，與墨汁混在一起，成了黯淡的紫。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玉佩，那是顧清云送她的定情信物，雙面刻著“梔”“云”二字，如今卻只剩她這一半，在春日的暖光里泛著冷寂的光。

  第二節(jié)。斷腸湯：苦藥難愈，情殤深

  入夏后，葉梔夢總是無端心悸。顧清云請了太醫(yī)院最有名的李太醫(yī)，診脈時(shí)卻支開了所有人。

  “夫人這是……”李太醫(yī)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紅繩上，“可是用過避子湯？”

  藥碗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葉梔夢想起成親三年來，她每日清晨都會(huì)喝的那碗“補(bǔ)藥”。顧清云說她身子弱，有了孩子怕難保住，卻在柳清禾那里，讓她短短半年便有了身孕。

  “無妨，開些安神的藥便可。”她強(qiáng)撐著笑，看丫鬟捧著藥碗出去，忽然想起那年顧清云染了風(fēng)寒，她徹夜守在爐邊煎藥，手被炭火燙出泡也不肯離開。如今換她病了，他卻連問一句“好些了嗎”都嫌多余。

  子夜時(shí)分，暴雨傾盆。葉梔夢被雷聲驚醒，摸黑去桌邊倒水，卻聽見窗外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老爺放心，夫人的藥里奴婢一直按著您說的加了避子散。”是她的貼身丫鬟春桃的聲音，“柳姑娘那里……您何時(shí)帶她進(jìn)門？”

  驚雷炸響的瞬間，葉梔夢手中的茶盞應(yīng)聲落地。碎片劃破腳踝，鮮血混著雨水在青磚上蜿蜒，像極了她此刻千瘡百孔的心。原來他不是不知道她愛他，只是他的愛，從來都給了別人。

  “明日就去下聘。”顧清云的聲音混著雨聲，卻清晰得可怕，“等柳家小姐進(jìn)門，就給夫人挪去偏院吧，省得她見了心煩。”

  她跌坐在碎瓷片中，任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原來在他心里，她早已是個(gè)礙眼的存在，是他與心愛之人相守的絆腳石。窗外的閃電照亮他離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新婚之夜他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原來誓言就像這夏日的暴雨，來得急，去得也急，只留下滿地狼藉。

  第三節(jié)。離魂雪：君心可鑒，妾已無蹤

  冬至那日，顧府張燈結(jié)彩。葉梔夢站在偏院的梅樹下，看喜轎從二門外抬進(jìn)來，轎簾上的金線刺得她眼睛發(fā)疼。春桃說，柳清禾穿的婚服是江南最好的繡娘繡的，比她當(dāng)年的嫁衣還要華貴三分。

  “夫人，該喝藥了。”丫鬟捧著藥碗過來，眼神里帶著幾分不忍。

  她接過碗，卻在觸到碗沿時(shí)愣住——碗底刻著小小的“云”字，與她藏在枕頭下的半塊玉佩剛好湊成一對。原來他并非全然無情，只是這情，早已在歲月里消磨殆盡。

  “把藥放下吧，我等會(huì)兒喝。”她望著漫天飛雪，想起顧清云曾說過“等你病好了，我們?nèi)タ磾鄻驓堁薄Ｈ缃駱蜻€在，雪還在，人卻只剩她一個(gè)。

  小主，

  子時(shí)，偏院忽然起火。葉梔夢被濃煙嗆醒時(shí)，火勢已蔓延到窗欞。她摸出枕頭下的半塊玉佩，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卻在回廊處看見顧清云抱著柳清禾往外沖，狐裘的一角掃過她的裙角，像極了那年他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披風(fēng)掠過她發(fā)梢的觸感。

  “清云……”她伸出手，卻只抓住一團(tuán)虛無。火勢越來越大，她忽然想起李太醫(yī)臨走前塞給她的藥方，上面寫著“相思無解，唯有心死”。原來她的病，從來不是藥能醫(yī)的，而是被他的冷漠一點(diǎn)點(diǎn)殺死的。

  “葉梔夢！”顧清云的聲音忽然從濃煙中傳來，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驚慌，“你在哪兒？”

  她靠著燒得滾燙的柱子坐下，任火焰舔舐她的衣袖。玉佩在掌心發(fā)燙，她終于笑了——原來他不是全然不在乎，只是這份在乎，來得太晚了些。

  “顧清云，”她對著火光輕聲說，“以后你的風(fēng)雪，再?zèng)]有我來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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