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錦帳寒,血色盟
殘陽如血,浸染了宣平侯府的飛檐。沈清辭跪在靈堂中央,素白的孝衣襯得她面容愈發(fā)蒼白,像一尊失了魂的玉像。靈柩上覆蓋著玄色繡金的將旗,那是她的夫君,大胤朝最年輕的鎮(zhèn)國將軍,陸承淵的遺物。
世人都說,陸承淵是天縱奇才。十六歲披甲,二十歲封候,征戰(zhàn)十載,從未嘗過敗績。他是帝國的鐵壁,是百姓口中的“不敗戰(zhàn)神”。而更讓人稱羨的,是他與沈清辭的感情。他雖常年在外,卻總不忘托人帶回她喜愛的江南云錦、塞北明珠;府中大小事務,他從不讓她操心,只說“清辭只需做我的掌心嬌”;即便是朝堂應酬,他也總尋機帶她同往,看她在宴會上撫琴作畫,眼中的溫柔能溺斃星辰。他們是京中人人稱羨的模范夫妻,是愛與榮耀的象征。
三個月前,陸承淵奉旨與皇長子,也就是當今的世子趙珩,一同征討北境蠻族。戰(zhàn)報傳來時,京城沸反盈天——大獲全勝,蠻族主力被殲,邊境可保十年無虞。然而,喜訊之后,卻是晴天霹靂:鎮(zhèn)國將軍陸承淵,力戰(zhàn)殉國,同去的副將、親衛(wèi),十不存一,唯有世子趙珩,帶著寥寥數(shù)人,浴血歸來。
趙珩一身征塵,跪在皇上面前,聲音嘶啞,談及陸承淵時,更是淚流滿面:“陸將軍……陸將軍為護末將,為護軍旗,身中數(shù)箭,力竭而亡。末將……末將未能護住將軍,罪該萬死!”他轉(zhuǎn)向前來接靈的沈清辭,眼中滿是痛惜與愧疚,“陸夫人,將軍……將軍臨終前,握著末將的手,說……說他此生無憾,唯愿夫人能好好活下去,莫要為他傷心。他還說……說若可以,望末將……望末將代他,照料夫人一二。”
沈清辭當時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再醒來時,已是在空蕩蕩的將軍府。陸承淵的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可那個會笑著揉她發(fā)頂?shù)哪腥耍瑓s永遠留在了冰冷的北境沙場。
她為他守孝,一守便是三年。這三年里,侯府清冷,唯有青燈古佛相伴。而世子趙珩,卻從未斷過關(guān)懷。他會時常遣人送來珍稀藥材、時令鮮果,會在她生辰時,送來陸承淵生前便定下的、她最愛的蘇繡屏風,會在她生病時,親自守在府外,直到太醫(yī)說無礙才離開。他的關(guān)懷,細致入微,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誠的守護。
三年孝期已滿,京中開始有流言,說世子對將軍夫人情深義重,恐是有意。不久后,一道圣旨降下——世子趙珩,感念陸將軍忠烈,愿娶將軍夫人沈氏為世子妃,以全將軍“照料”之托,亦慰將軍在天之靈。
圣旨宣讀那日,沈清辭呆立在院中,看著漫天飛舞的柳絮,只覺得荒謬。她是陸承淵的妻,如何能再嫁?可趙珩親自來了,他站在她面前,褪去了世子的威嚴,眼中是化不開的深情與執(zhí)著:“清辭,我知道這很難。但將軍的遺愿,我不敢忘。你一人在這侯府,我如何放心?嫁給我,我會像將軍一樣待你,不,我會比他更疼你,護你一世周全。這不是施舍,是我……是我從年少時,便藏在心底的愿望。”
他的眼神太過真摯,語氣太過懇切,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沈清辭想起陸承淵臨終的“囑托”,想起這三年來他無聲的陪伴,心亂如麻。或許,這是承淵希望的?或許,她該為了他的“遺愿”,活下去?
最終,她點頭了。
世子迎娶前將軍夫人,這在大胤朝是前所未有的奇事。但趙珩卻將婚事辦得極盡風光——十里紅妝,從世子府一直鋪到宣平侯府;百官朝賀,天子賜宴;長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人人都道世子情深,將軍夫人終得歸宿。
嫁入世子府的日子,比沈清辭想象的更“安穩(wěn)”。趙珩對她的好,確實不輸陸承淵半分。她隨口提過一句喜歡城南的桂花糕,不出半日,熱騰騰的糕點便會擺在她的案頭;她畏寒,他便命人將整個暖閣鋪滿銀絲炭,親自為她焐手;她愛看雪景,他便在府中堆起一座小小的雪山,命人用暖爐煨著,讓她能細細賞玩。他常說:“清辭想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
府中的下人都說,世子妃是掉進了蜜罐里。沈清辭也一度以為,或許,這樣也好。忘了那段錐心的過往,在趙珩的庇護下,平靜地走完余生。
直到那一日,一個渾身是傷、形容枯槁的男人,偷偷潛入了世子府,找到了她。
那人是陸承淵的親衛(wèi),名叫阿忠。當年隨陸承淵出征,所有人都以為他早已戰(zhàn)死,沒想到他竟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一路乞討,才回到京城。
見到沈清辭,阿忠“噗通”一聲跪下,血淚橫流:“夫人!夫人!將軍他……將軍他死得不明不白啊!”
沈清辭的心猛地一沉,扶住搖搖欲墜的阿忠:“阿忠,你說什么?慢慢說。”
阿忠喘著粗氣,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那日……那日我們明明打了勝仗,正要凱旋。將軍清點人數(shù),準備拔營。可就在這時,世子……世子突然帶人圍住了我們!他說……他說將軍功高震主,意圖謀反,奉密旨將我們……將我們就地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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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震怒,質(zhì)問他為何血口噴人。可世子卻說……卻說他不要將軍的命,只要……只要將軍把夫人讓給他!將軍不肯,大罵他狼子野心!世子便……便親自出手了!他用的是將軍贈他的佩劍‘流泉’,一劍刺穿了將軍的胸膛!”
“將軍倒下前,還看著末將,讓末將……讓末將一定要活著回來,告訴夫人真相!”阿忠泣不成聲,“世子怕走漏風聲,下令屠盡了所有親衛(wèi)和副將!末將拼死滾入山澗,才撿回一條命……夫人,將軍他……他不是戰(zhàn)死的,是被世子……是被世子謀殺的啊!他為了得到您,殺了將軍,殺了所有兄弟!”
“轟——”沈清辭只覺得腦中一聲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坍塌。
趙珩的溫柔,趙珩的體貼,趙珩的“情深義重”……瞬間變成了最惡毒的諷刺。那些日日夜夜的好,那些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原來都建立在她夫君的鮮血之上!他不是在替陸承淵照料她,他是在享用他用陰謀和殺戮換來的“戰(zhàn)利品”!
陸承淵……她的承淵……那個戰(zhàn)無不勝的男人,不是馬革裹尸,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甚至是那個他或許曾有過一絲信任的世子手中!只因為,他愛上了他的妻子。
一股腥甜涌上喉頭,沈清辭猛地噴出一口血,濺在身前的青石板上,像一朵絕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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