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帝城的燈
白帝城的夜雨敲打著琉璃瓦,檐角懸掛的銅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劉備躺在織錦軟榻上,數著漏壺里滴落的水珠聲。
那些聲音像極了四十年前涿郡街頭的馬蹄,那時候他們三個并轡而行,張飛總要把酒葫蘆系在馬鞍上,葫蘆磕碰鐵甲的聲音也是這樣清脆。
此刻他聽著窗外操練的士兵喊著號子,恍惚間竟分不清是建安二十四年的漢中戰場,還是光和七年的涿縣城門。
"陛下,該用藥了。"
諸葛亮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他捧著藥碗的手背青筋凸起,滾燙的藥汁在粗陶碗里晃出漣漪,把倒映的燭光攪成細碎的金箔。
劉備突然抓住他手腕,枯枝般的手指掐進皮肉里:"孔明,你瞧這燈影......"話說到一半突然劇烈喘息,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嚨。
青銅雁魚燈的火苗跳了一下。張開的雁翅在地圖上投下細密紋路,益州疆域被分割成斑駁的光塊。
諸葛亮的手腕在發顫,藥香混著燈油燃燒的焦味,熏得人眼眶發酸。他看見劉備的指甲在"益州疲敝"四個字上來回刮擦,竹簡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春蠶在啃食桑葉,又像是當年在隆中草廬初次獻上《隆中對》時,炭筆劃過絹帛的聲響。
"拿甲胄來!"
銀甲壓在肩頭的瞬間,劉備想起那年在新野演練《三國殺》。張飛抓著"丈八蛇矛"卡牌嚷嚷"燕人張翼德在此",粗糲的手指差點戳破紙牌;關羽撫須輕笑"看爾乃插標賣首",順手把【諸葛連弩】推到主公面前。此刻冰涼的甲片硌著嶙峋的肩胛骨,倒真像游戲里神劉備的"龍怒"技能——每用一張牌就撕開一道傷口,可他還是要把最后幾張手牌塞進劉禪掌心。
"阿斗,看好了。"劉備感覺喉頭涌上腥甜,像是含著一口赤壁的火油,"仁德不是施舍,要像分牌那樣......"他捏著兒子的手腕突然收緊,就像當年在長坂坡把襁褓交給趙云時那樣用力。話沒說完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暗紅的血沫濺在兒子繡著金線的袖口,洇開的花紋倒像極了許田圍獵時,曹操射中白鹿的那支箭翎。
突然一陣江風破窗而入,諸葛亮雪白的中衣被吹得獵獵作響。劉備恍惚看見赤壁連天烽火里,年輕的軍師也是這樣立在船頭,七星劍穗掃過草船箭羽。他伸手想抓住那片翻飛的衣角,指尖卻只觸到冰涼的甲片。鎧甲縫隙里滲出的寒氣讓他想起華容道的雪,那日關羽放走曹操時,紅臉漢子甲胄上結的冰霜也是這般刺骨。
"陛下當心著涼。"諸葛亮解下鶴氅要給他披上,動作卻突然頓住——劉備枯瘦的手正死死攥著案幾邊緣,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絲在燭光下泛著暗光。案上的竹簡被掀開半卷,"親賢臣遠小人"的字跡在搖曳的燈影里忽明忽暗,倒像是游戲里即將觸發【觀星】技能的牌堆。
五更的梆子聲穿透雨幕時,雁魚燈里的膏油終于熬干了。諸葛亮跪在榻前,聽見帝王最后的囈語混在雨聲里:"三弟...慢些喝..."——那是《三國殺》玩家最熟悉的場景:標劉備把最后一張桃遞給隊友,自己空城赴死。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許昌城外的桃林,三個年輕人舉著酒碗仰頭暢飲,酒水順著張飛虬結的胡須往下淌,關羽的綠袍子被夕陽染成血色。那日的酒香里混著桃瓣的甜膩,與此刻滿室藥味糾纏在一起,竟讓他想起夷陵連營七百里的焦土氣息。
殿外值夜的趙云握緊青釭劍,槍穗上的紅纓早被雨水打濕。他想起長坂坡救主時,懷里的嬰兒也是這樣綿軟無力。更漏里的水還在滴答作響,像是永遠走不完的建安年月。突然有侍衛捧著加急軍報跑來,牛皮筒子上的火漆映著燈籠,紅得像是當陽橋頭被張飛吼斷的那根橋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