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絳絲落
宋轍往常是讓廚房將飯菜送到公房來,今日到了午時,卻又讓挼風傳話說在后院房里吃。
一問原何如此,挼風只道是大人累著了。
衙門里耳報神最是不缺,趙炳等人前腳剛來,后腳連佑兒這新來的都曉得了。
因而如今曉得宋轍累了,高娘子拍了大腿,從小杌子跳起身道:“噫!那可不是累壞了,都往衙門里來找大人要銀子哩。”
朝廷發放到地方的銀錢,需得清吏司開條子,待朝廷的銀子押來,大多時候也是放在各地清吏司,由衙役和都指揮司派兵共同看守。
這銀子要出去,只認宋轍這張臉和主事的印章,旁的人一概不理。
因而她這話,眾人也都點頭,是在情理之中。
佑兒聽得解釋,捂住了嘴,庫銀竟然就在此處……
因而再見到宋轍時竟笑得格外諂媚,這哪里是給他月錢的雇主,這分明是天上掉下的財神爺啊!
宋轍有些不解地瞧著這丫鬟打扮的人,就連挼風的位置也被佑兒搶占了去,端茶倒水,盛飯舀湯,真是面面俱到。
“你也下去吃飯吧。”宋轍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眸,有些不自然道。
佑兒早讓高娘子給她留了吃食,大義凜然擺手道:“大人不必為奴婢考量,奴婢說好了要伺候大人,自然不能懈怠。”
宋轍心頭警鈴大作,這丫頭慣是鬼精,莫不是捅了什么簍子,亦或是想打他的主意。
世上沒有什么事不與錢相關的,作為有此自覺的戶部主事,因而睨了一眼笑意盎然的人兒,打趣道:“瞧你這般殷情,莫不是有求于本官?”
“蒼天可見,奴婢真是為了報答大人。”佑兒雙手捧著湯碗,呈到宋轍面前,笑盈盈道:“大人喝口湯吧,這湯廚房熬了一上午呢。”
瑤柱火腿湯的香味撲面而來,宋轍低眉看了一眼,湯色郁白與平日不同,大抵是曉得他近日勞累,是用了心的。
宋轍接過卻放到一邊,道:“你不必如此拘謹,本官對下人素來沒有規矩要求。”
佑兒是打聽過的,廚房陳娘子每月一兩銀子,給她打下手的王婆每月八錢,灑掃的高娘子也是八錢,這么一算她每月半吊錢,約莫是五錢銀,屬實少得可憐。
若是哄得宋轍高興,說不定還能得些賞錢,這樣也就能早日攢夠離去。
佑兒咬文嚼字道:“大人平日對奴婢們實在寬厚,真是三生有幸遇到大人呢。”
見她禮數雖不周全,嘴卻是抹了蜜似的,宋轍心頭有了數,笑道:“你這般有心,看來本官得賞你些什么才好!”
這話出來,佑兒雙頰頓時紅撲撲的,忽閃的睫毛也似泛著笑:“大人真是太客氣了!”
抬眼卻見宋轍端了道炒筍絲道:“這是江南春筍,清甜爽口,如今苦夏吃正合適,不如就賞你了。”
誰……誰要吃什么筍絲!人家想要賞錢!
佑兒眨巴著無辜的雙眼,看著宋轍一副真誠的模樣,硬著頭皮含笑接過:“多謝大人……”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宋轍和善如斯,佑兒也不好意思賴著再說什么,笑著端菜出去,轉眼就頹喪臉。
挼風見她霜打茄子似的,伸長脖子好奇往屋子里瞧,見宋轍正舒舒坦坦地喝湯,不解問道:“這佑兒姑娘怎的沒精打采,是她這湯不好喝嗎?”
宋轍收回目光落到那湯里,笑意一滯:“她做的?”
“是嘞,方才高娘子拉著小的說了一通,佑兒姑娘還說大人您是山東的財神爺呢!”挼風全盤托出,一臉樂呵呵道。
也難怪了,不像陳娘子的手藝。宋轍臉上露出難以言說的表情,只是不等挼風仔細瞧,就仍低頭夾菜,不再言語。
飯后正是日頭高掛,宋轍喝了口茶歇息,不經意抬眼看了窗外,那雙髻上的碧色綢帶看得人心頭一陣清涼。
佑兒吃過飯就主動攬下捕蟬的活計,高娘子自然樂得輕松,笑得合不攏嘴,直夸她模樣俊俏又能吃苦,一時竟天仙也比不上了。
倒不是佑兒掙表現,畢竟誰不愿貪清閑,只是上午灑掃時瞧見高娘子的手腕不利索,問了才知是先前骨折還未痊愈,因此才擔負了為宋轍趕蟬的活兒。
誰知佑兒身長不如挼風,眼瞧著他捉了四五只蟬,自己半只也捉不住,心頭著急,恨不得跳到樹上去。
正當她跳得腰疼時,墨綠的官袍從眼角滑過,而后宋轍的手握住了她的竹桿子,瞬時之間就見一只蟬落進了網中。
“可看明白了?”
佑兒回過頭,半睜著眼笑盈盈看著日頭下站著的宋轍,正要說話卻聽得他又說:“接著捉。”
“大人,奴婢方才沒看清……”
“煩請大人再捉一只。”
宋轍不搭理她,接過竹竿放到游廊柱子旁靠著,不經意似的說道:“本官還有要事在身,銀庫那頭才是正經事。”
說罷自顧自地轉身要離去,在拐角之時余光察覺佑兒目光果然緊隨,神情疑惑道:“怎的這般看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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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奴婢就是想著,不知這銀庫是什么意思。”
她縱有些小聰明,可心里藏著的事倒是一股腦全寫在了神情上,宋轍眉頭忍不住輕抖,饒有趣味地問道:“既然你好奇,不如隨本官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