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手勁真大
紫檀屏風上的蘇繡孔雀被燭火映得流光溢彩,江柏川轉動輪椅停在博古架前。他指尖拂過那尊斷翅的玉雕仙鶴——正是上月初江玉窈“失手”打碎的。
“廖纖纖是玉窈表姐。”江柏川望著多寶閣上江玉窈送的青玉筆洗,釉面裂痕如蛛網蔓延,“三年前母親要發賣她,是玉窈求情留下的。”
江錦昭手中茶盞落在案幾上。他忽然想起去歲中秋,廖纖纖捧著江玉窈最愛吃的桂花糕,手背燙得通紅。那時江玉窈說這丫鬟笨手笨腳,原是在遮掩血脈親緣。
“玉窈。”江錦昭望向縮在角落的庶妹。她今日穿的月白襦裙鑲著銀線,倒比嫡女還要華貴三分。窗欞透進的風掀起她袖口,露出腕間金鑲玉鐲——那是他上月托人從江南捎回的及笄禮。
余初薇突然輕笑出聲。她鬢間點翠蝴蝶簪振翅欲飛:“江二小姐好生有趣,讓親表姐當洗腳婢?”鑲寶護甲劃過廖纖纖紅腫的臉頰,“這般厚待,難怪要往臨川縣主身上潑臟水。”
江玉窈指甲掐進掌心。她今日本想借廖纖纖臉上的傷坐實江頌宜苛待下人,哪想到會被江柏川揭了老底。余光瞥見廖纖纖瑟縮的模樣,恨不能將這蠢貨踹出門去。
“表妹待我極好。”廖纖纖突然撲跪在地,粗布衣袖滑落,露出臂上陳年鞭痕,“是奴婢自愿的!”她仰頭時故意露出脖頸淤青,正是今晨被江玉窈用玉如意砸的。
余初薇用帕子掩住翹起的嘴角。這傷痕新舊交錯,倒比戲臺子上的苦情戲還精彩。她瞥向門外探頭的小廝,故意揚聲道:“原來臨川縣主這般菩薩心腸,連仇人的表親都肯收留。”
江玉窈渾身發抖。她記得三年前那個雨夜,嫡母許氏將廖纖纖從青樓贖出時,江頌宜就站在廊下冷笑。如今這賤婢竟學起江頌宜的神情,當真該死!
“夠了!”江錦昭突然拍案。案上青瓷茶寵翻倒,滾到江柏川輪椅邊。他望著這個自幼聰慧的庶妹,忽然想起去歲書院山長的話——”令妹送來的參湯,藥性相沖得蹊蹺。”
江柏川俯身撿起茶寵,釉色在他蒼白的指尖泛著冷光:“玉窈可知,廖家為何獲罪?”他轉動輪椅逼近江玉窈,“三年前廖老爺彈劾戶部虧空,奏折還沒出滄州就遭了山匪。”
江玉窈踉蹌后退,繡鞋踩住自己裙擺。她當然知道——那些“山匪”腰牌上刻的分明是靖國公府的徽記。若非如此,嫡母怎會急著與廖家撇清關系?
余初薇突然“哎呀”一聲,從廖纖纖懷中抽出半截染血的帕子。帕角繡著歪歪扭扭的“窈”字,正是江玉窈及笄時賞給下人的:“這般金貴的料子,給丫鬟用可惜了。”
“還給我!”江玉窈撲上去搶奪,發間金累絲步望勾住余初薇的珍珠瓔珞。噼里啪啦一陣亂響,滿地滾動的珍珠像極了她支離破碎的謀劃。
門外突然傳來環佩叮當。許氏扶著丫鬟的手進來,看見滿地狼藉臉色驟沉:“昭兒難得歸家,鬧什么?”她目光掃過廖纖纖的臉,忽然冷笑:“這不是廖家姑娘么?三年前老身發賣你時,可是給了路引的。”
江柏川轉動輪椅擋住廖纖纖:“母親怕是忘了,當年廖姑娘的賣身契。”他從袖中取出泛黃的紙箋,“簽的是活契。”
滿室死寂。
江玉窈盯著那張薄紙,終于明白為何廖纖纖始終不敢背叛——原來生死始終攥在嫡母手中。她突然尖笑出聲,原來自己才是戲臺上的丑角。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廖纖纖望著江玉窈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江頌宜將賣身契塞給她時曾說:“記住,能救你的從來不是主子。”
江玉窈纖指死死攥住帕子,指節泛白。方才還對她投來憐憫目光的公子們,此刻皆掩著唇竊竊私語,那窸窣聲比秋蟬更刺耳。
“諸位請看這丫頭的臉。”余初薇突然拽過廖纖纖手腕。少女被迫揚起的面龐上,五道紅腫指痕交錯如蛛網,嘴角血漬凝成暗紅珠子,襯著慘白臉色愈發駭人。
圍觀人群響起抽氣聲。有位穿月白襦裙的小娘子顫聲道:“這。這怕是用了十成力氣抽的。”
“要我說——”姚哲倚著朱漆廊柱,腰間蹀躞帶上的玉玨叮咚作響,“江二小姐不愧是江家將門之后,這手勁比我們這些爺們兒還利索。”他故意朝江錦昭方向瞥去,見對方劍眉緊蹙,嘴角笑意更深。
辛夷子固摩挲著翡翠扳指,玄色蟒紋常服在日光下泛著冷光:“前日孤已著人查證,去歲落水之事原是誤會。江大姑娘為救庶妹險些溺斃,反被傳成推人下水,實屬荒唐。”他目光掃過江玉窈瞬間慘白的臉,“今日既有前車之鑒,諸位莫再以訛傳訛。”
江玉窈踉蹌半步,鬢邊珍珠步搖撞在廊柱上。她分明記得那日畫舫中,四皇子親眼見江頌宜將自己踹入湖中,此刻卻將黑的說成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突然嗅到血腥氣——原是掐破了皮肉。
“殿下!”江玉窈泫然欲泣,“那日畫舫。”
“夠了。”辛夷子固冷聲截斷,“孤念你即將入府為側妃,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透。”他轉身時袍角翻飛,腰間龍紋禁步撞出清脆聲響,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散。
余初薇趁機扶住搖搖欲墜的廖纖纖,杏色披帛拂過少女紅腫面頰:“好妹妹快別哭了,仔細淚水腌著傷口。”她轉向眾人時陡然提高聲調,“諸位評評理!縱是奴仆犯錯,主家也該按家規處置。可這位——”她蔥指直指江玉窈,“竟當街虐打血親表姐!”
“我沒有!”江玉窈急得嗓音發顫,“是她自己。”
“玉窈妹妹莫慌。”余初薇笑吟吟打斷,“你表姐方才親口承認,因暈車嘔吐弄臟你衣裳,你才動了家法。”她抖開廖纖纖染著污漬的裙裾,“可巧我馬車里備著三套換洗衣衫,若妹妹不嫌棄。”
“余姑娘慎言!”江玉窈氣得渾身發抖。這招以退為進她再熟悉不過——去歲賞花宴,她便是這般當眾“贈”江頌宜繡鞋,坐實對方的跋扈之名。如今這軟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方知何等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