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不是死胎
牡丹園里魏紫姚黃開得正艷,江頌宜卻無暇賞花。
她望著扭打作一團的江姝與陳如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雙魚玉佩。三位表姐仍在評點“青龍臥墨池”的花型,仿佛那廂扯落的珠釵與撕破的錦緞,不過是園中飄落的尋?;ò辍?br />
“表姑娘嘗嘗這蜜浮酥柰花?!倍▏蛉舜奘线f來青玉盞,眉眼溫婉如工筆仕女圖。她鴉青色素面褙子襯得陳如意的絳紫織金袍愈發張揚,若非鬢角銀絲,倒真似對姐妹妯娌。
江頌宜接過茶盞時,恰見陳如意拽下江姝鬢間累絲金鳳簪。那簪子劃破晨光墜入牡丹叢,驚起幾只彩蝶?!狈蛉瞬蝗窦苊??”她終是忍不住開口。
崔氏執起纏枝蓮紋壺添茶,腕間翡翠鐲子磕在盞沿:“上月老夫人與永昌伯夫人爭執,妾身勸架時被潑了滿身杏仁茶?!彼讣鈸徇^袖口暗紋,“這云錦料子,統共就得了三匹?!?br />
話音未落,陳如意突然厲喝:“小蹄子滾遠些!”江頌宜抬頭正撞上她猩紅的眼,那目光似淬毒的銀針,刺得她后退半步。
“老虔婆敢吼我侄女!”江姝反手扯住陳如意盤得齊整的圓髻,瑪瑙瓔珞項圈應聲而斷,珊瑚珠子滾進鵝卵石縫隙。兩位誥命夫人此刻釵橫鬢亂,宛如市井潑婦。
崔氏輕嘆著從袖中取出犀角梳,江卿芝已捧著妝奩候在一旁。這流程顯然演練過無數回——江卿芝扶正江姝歪斜的掩鬢,崔氏則為陳如意抿好散落的碎發。銅鏡映出兩張猶帶怒容的臉,倒比戲臺上的凈角更猙獰。
“輕些!”陳如意拍開崔氏的手,點翠護甲在對方腕上劃出血痕。崔氏默然拾起掉落的嵌寶金鈿,仿佛早已習慣這般磋磨。
江頌宜怔怔望著陳如意整理好蹙金云紋大袖,轉眼又變回端莊的老封君。若非她衣襟處扯壞的盤扣還蕩著金線,方才那場鬧劇倒像幻夢一場。
“這便是你當眼珠子疼的侄女?”陳如意突然冷笑,護甲直指江頌宜眉心,“瞧著倒比江家那些糙丫頭水靈,莫不是......”
“啪!”
江姝揚手打落那根險些戳到江頌宜眼睛的護甲,翡翠扳指在青石板上撞出脆響:“再敢拿我江家血脈說嘴,信不信我掀了你定國公府的祠堂!”
陳如意撫著泛紅的手背,忽地嗤笑:“急什么?當年你抱著死胎哭暈在產房時,可沒這般威風?!彼室鈱ⅰ八捞ァ倍忠У脴O重,像在咀嚼帶血的骨頭。
江頌宜明顯感覺到江姝渾身發抖。那只戴著鎏金鐲子的手死死攥住她衣袖,力道大得要將錦緞扯破。她想起今晨更衣時,姑姑非要給她系上五毒荷包——原來今日是那個夭折表兄的忌辰。
“你兒子倒是活到六歲。”江姝嗓音嘶啞如鈍刀磨石,“聽說咽氣前還抓著乳母喊娘?真可憐,到死都不知親娘為掌家權,故意拖延請太醫的時辰?!?br />
“你胡說!”陳如意猛地掀翻案幾,纏枝牡丹紋的甜白瓷盞碎作齏粉。她精心描繪的柳葉眉扭曲如蚯蚓,方才端莊模樣蕩然無存:“我的垣兒是突發急癥!是那些賤婢照看不周!”
崔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洇開點點猩紅。去歲小公子高熱不退時,陳如意正忙著查莊頭貪墨的賬冊。這話她爛在肚里不敢說,此刻卻像根魚刺,隨著咳喘戳破虛假的平靜。
江頌宜望著滿地瓷片,終于明白表姐們為何不愿勸架。這哪里是尋??诮牵置魇莾删咝惺呷庠诨ソ已芰艿膫?。她們把夭折的孩兒煉成淬毒的匕首,次次相見都要往對方心窩里捅。
風過牡丹叢,魏紫花瓣落在陳如意顫抖的肩頭。她忽然安靜下來,撿起半塊碎瓷抵住咽喉:“江姝,你再敢提垣兒一個字......”
“母親!”崔氏撲通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您若有個好歹,叫媳婦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血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淌下,在眉心凝成朱砂似的紅痣。
江姝突然大笑,笑著笑著咳出淚來。她拽過江頌宜的手按在自己小腹,那里有道蜈蚣似的疤:“當日他若活著,也該及冠了?!睗L燙的淚水砸在江頌宜手背,燙得她心尖發顫。
陳如意手中碎瓷“當啷”落地。她望著崔氏額頭的血,恍惚看見垣兒高燒時的模樣。那孩子最后在她懷里抽搐,小手抓著她的衣襟喊疼,可她請來的太醫還在十里外的別院查賬。
牡丹香氣突然濃得令人作嘔。江頌宜扶住搖搖欲墜的江姝,聽見崔氏輕聲吩咐侍女:“去取老夫人最愛的安神香來。”那語氣平靜得仿佛方才種種,不過是戲臺上最尋常的折子戲。
牡丹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江頌宜盯著江姝發顫的指尖。方才陳如意那句“你生過死胎”像根毒刺,扎得滿園貴婦竊竊私語。
【死胎?江姝還生過死胎?】
【加上之前打掉的鬼胎,這都第四個了。郝仁這狗東西是拿她當母豬配種呢?】
江頌宜咬住舌尖才憋住冷笑,忽然瞥見江姝腰間晃動的雙魚玉佩——那是郝家傳媳不傳女的信物。她鬼使神差掐指一算,指甲突然掐進掌心。
【不對!那孩子不是死胎!】
江姝正攥著帕子要撕陳如意的嘴,聞言踉蹌著撞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在湘裙上,她卻恍若未覺。十七年前產房里的血腥氣突然涌上喉頭,穩婆驚恐的尖叫仿佛還在耳邊。
【郝仁給他親兒子灌了轉胎藥,硬把男胎扭成不男不女的怪物。那孩子生下來還會哭呢,被老夏氏用枕頭悶死的!】
江頌宜腕間銀鐲叮當作響。她看見隆冬深夜的郝府后院,野狗綠著眼睛撕扯襁褓,郝仁舉著火把冷笑:“這般妖物,合該喂畜生。”
“頌宜!”江姝突然撲過來攥住她手腕,丹蔻陷進皮肉,“你方才說…”
“姑姑疼!”江頌宜甩手后退,撞上身后牡丹叢。花刺扎進后腰時,她聽見自己顫抖的心聲:【那孩子居然還活著?被扔亂葬崗那晚,讓拾荒婆子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