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刃無霜
我第一次見沈硯時,他正被鐵鏈鎖在暗牢刑架上。新剝的人皮懸在梁上滴血,他垂著頭,指縫間滲出的血珠砸在青石板上,洇開細碎的紅梅。
“編號三七,以后歸你管。”管事公公扔給我一串鑰匙,鐵銹混著血腥氣撲進鼻腔。我解開他腕間鐐銬時,他忽然抬眼,眼尾青黑如墨,卻有雙極亮的眼睛,像雪夜山澗里未凍的冰泉。
我們是暗衛營里最卑賤的活死人。我學的是“影”,專司隱匿暗殺;他修的是“殺”,以命換命的死士功夫。每月十五,管事會往我們粥里摻毒,唯有互相喂下對方的解藥才能活命。
“阿硯,張嘴。”我第三次把藥汁灌進他喉嚨時,他忽然攥住我手腕,指腹摩挲過我掌心生的薄繭:“你總這樣救我,不怕我哪天反過來殺了你?”
我低頭避開他目光,盯著他喉結上猙獰的刀疤——那是去年替主子擋箭時留下的。暗衛營的規矩,活過三年的人,傷疤會被刻成圖騰。他胸口的狼首已經銜住第三根肋骨,而我后腰的蛇形才盤到尾椎。
冬至那夜,我奉命去殺一個書生。月光淌過他窗前的雪,他正握著毛筆在紙上寫“青青子衿”,硯臺里的墨香混著炭火氣,像極了沈硯屋里的味道。我的匕首抵住他咽喉時,他忽然笑了:“姑娘手可真涼,可是從極北來的?”
血濺在宣紙上的瞬間,我想起沈硯總在深夜替我揉按發僵的指節,他掌心常年溫著,說這樣握刀才穩。回營后我在寒潭里泡了三個時辰,直到指尖泛白,仍覺得沾了書生的墨味。
“疼嗎?”沈硯不知何時蹲在潭邊,扔給我一塊烤得焦香的鹿肉。我咬下時才發現里面裹著蜜餞,是他上個月用軍功換的。他說看我總盯著膳房的糖罐子發呆,像只偷腥的貓。
立春前三天,主子要我們去殺北疆質子。沈硯替我系護心甲時,忽然把我按在石壁上,他身上的血腥味混著雪松香,燙得我眼眶發酸。“阿雪,”他喉結抵著我額頭,“這次任務后,我們逃吧。”
我攥緊他腰間的玉佩——那是我用攢了半年的銀錢買的碎玉磨的,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硯”字。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三長一短,是暗衛營集結的信號。我推開他,指尖撫過他眉骨:“等我回來,帶你去看江南的梅。”
質子府的埋伏比預想中狠辣。我替沈硯擋下第三支弩箭時,終于看清他眼里的血色。他背著我殺出重圍,馬蹄踏碎冰河的聲音里,我聽見自己的血一滴一滴砸在他玄色衣袍上,開出暗紅的花。
“別睡,”他聲音抖得厲害,懷里掏出的蜜餞滾落在地,“你說要帶我去看梅花的......”我想抬手替他擦去臉上的血,卻看見自己指尖的青色——管事新換的毒,發作時會從指端開始潰爛。
沈硯的狼首圖騰最終銜住了第四根肋骨。我死在他懷里的那個雪夜,他抱著我的尸體跪了整宿,直到晨光把他的影子凍成冰雕。后來有人說,暗衛營的刑架上,不知何時多了具男尸,他掌心攥著半塊碎玉,腕間纏著女子的發帶,刀傷遍體卻沒一處致命,像是生生疼死的。
江南的梅花開了又落,可再沒人知道,曾經有個叫阿雪的暗衛,藏了半顆糖在舌下,想等春天來的時候,喂給她的死侍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