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燼雪未央
暮冬的風卷著碎雪掠過冷宮斑駁的朱墻,我蜷縮在霉味刺鼻的榻上,望著窗欞外飄飛的雪花,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血流成河的夏夜。
那年我十六歲,及笄禮那日父親鄭重地將玄鐵虎符交到我手中:"阿昭,他日若遇絕境,此物可調動顧家八十萬鐵騎。"我攥著冰冷的虎符,望著父親鬢角新添的白發,第一次意識到顧家百年將門的擔子有多沉重。
上元節的宮宴上,我遇見了太子蕭衍。他立于花燈下,玄色錦袍繡著暗紋銀龍,眸光如星子般落在我身上:"顧將軍之女,果然名不虛傳。"我低頭福身時,聞到他衣擺處若有若無的雪松香,像極了北疆邊塞冬日的氣息。
三個月后,圣旨到了顧府。我坐在喜轎中,聽著送嫁的嗩吶聲刺破長空,手中攥著虎符的汗將嫁衣都洇濕了一片。紅燭搖曳的洞房里,蕭衍挑起我的紅蓋頭,指尖擦過我耳畔時輕聲說:"阿昭,待我登基,定許你一世長安。"
新婚第二日,我便將虎符獻給了他。父親站在將軍府門前目送我離去,蒼老的聲音里帶著欣慰與擔憂:"昭兒,莫要忘了,顧家滿門的命,都系在你身上。"我回頭望去,暮色中父親的身影逐漸模糊,卻不知那竟是最后一面。
蕭衍登基那日,我鳳冠霞帔立于他身側。看著他接過傳國玉璽,望著山呼海嘯的"萬歲"聲,我忽然想起婚前他握著我的手說:"阿昭,這江山,有你一半。"可當我轉身想要與他對視時,卻只看見他挺直的脊背,再不見當年花燈下溫柔的眉眼。
后宮的日子遠比我想象的難熬。淑妃每日帶著一群命婦來請安,話里話外都是顧家功高震主。我望著窗外盛開的海棠,想起蕭衍曾說我比這花還要嬌艷,如今卻連見他一面都成了奢望。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北疆突發戰事,蕭衍連夜召我入宮商議。我跪在乾清宮的地磚上,聽他說需要顧家子弟帶兵出征。"阿昭,你最懂我。"他的聲音冰冷如鐵,"只有顧家軍大捷,朕的皇位才能穩固。"
我顫抖著寫下家書,看著父親和兄長的名字出現在出征名單上。送軍那日,我站在城樓上,望著顧家軍旗獵獵遠去。兄長仰頭朝我大喊:"阿昭放心,等我們凱旋!"可誰能想到,那支戰無不勝的顧家軍,竟全軍覆沒在雁門關外。
噩耗傳來時,我正在椒房殿繡著蕭衍的龍袍。銀針"啪嗒"掉在地上,殷紅的血珠在素白綢緞上暈開,像極了戰場上飛濺的鮮血。我踉蹌著沖向御書房,卻聽見蕭衍與宰相的對話:"顧家勢力太大,此番......"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終于明白這一切都是算計。原來從一開始,他要的就不是我的真心,而是顧家的兵權。父親臨終前派人送來的血書還藏在袖中,上面只有四個字:"勿念,保重。"
廢后詔書送達那日,漫天飛雪。我接過詔書,看著"善妒悍婦,德行有虧"八個字,忽然笑出了聲。冷宮的門在身后重重關上,我蜷縮在發霉的被褥里,聽著宮人們幸災樂禍的議論。
春去秋來,我在冷宮里數著墻上的裂痕度日。偶爾有小宮女偷偷送來點心,我便給她們講北疆的故事。她們問我恨不恨皇上,我望著窗外的明月,輕聲說:"恨嗎?或許吧,但更多的是后悔。后悔沒能護好顧家,后悔信了那一句'一世長安'。"
十年后的冬夜格外寒冷。我摸著褪色的嫁衣,想起新婚那日蕭衍眼底的星光。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鮮血染紅了素白的帕子。恍惚間,我看見父親和兄長騎著馬向我奔來,身后是漫山遍野的顧家軍旗。
冷宮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侍衛們舉著火把沖進來。我聽見有人大喊:"皇后娘娘!皇上他......"可我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最后一眼,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個上元節的花燈,蕭衍站在光影里,笑著向我伸出手:"阿昭,來。"
雪越下越大,我終于不用再數墻上的裂痕了。只是不知,九泉之下,我該如何面對那個曾真心愛過蕭衍的自己,又該如何面對顧家滿門的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