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燼宮詞
他第一次見她時,她正跪在宮道上,墨發浸透血污,像一尾被撕碎的錦鯉。那年他剛平定藩亂,以攝政王身份入宮,靴底碾過她發間的碎玉,聽見她低啞的求饒:“求王爺,饒了家父……”
她是罪臣之女蘇錦鳶,被沒入浣衣局。而他是權傾朝野的蕭徹。他偏要留她在身邊,看她昔日錦繡堆里的手,如何在寒水中搓洗衣物,看她眼底的光如何一寸寸熄滅。
“抬起頭來。”他捏著她下頜,指腹擦過她凍瘡未愈的臉頰,“你父親當年彈劾我通敵時,可曾想過今日?”她睫毛顫得像蝶翅,血色從唇上褪盡:“錦鳶……替父贖罪。”
他將她納入偏院,賜名“阿鳶”。府中下人都知道,這位姑娘是王爺的玩物。他會在大雪天讓她跪在廊下,看她指尖凍成青紫;會在宴請賓客時,逼她彈那曲父親曾作的《清商怨》,聽她指弦斷裂時的瑟縮。
可他不知,她藏在袖中的,是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密信——上面寫著當年他被誣陷通敵的真相。她留著命,不是為了贖罪,是為了等一個時機,將真相呈給年幼的皇帝。
那年中秋,他醉酒闖入她房中,掐著她的腰將她按在榻上。月光透過窗欞,照見他眼底翻涌的紅:“蘇錦鳶,你就這么恨我?”她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忽然笑了,笑得眼淚滾落:“王爺想要的,不過是我蘇家的命罷了。”
他動作一滯,猛地拽開她衣襟。鎖骨處猙獰的疤痕露出來,那是當年他被敵軍圍困時,她父親冒死送去糧草,途中為救她被流矢所傷。他指尖觸到那道疤,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在亂軍中遞給他水囊的少女,手腕上也系著同款的白玉蘭香囊——原來當年救他的人,從來不是他以為的表妹。
“為什么不說?”他聲音嘶啞。她別過頭,淚水浸濕枕巾:“說了,王爺就會信嗎?”
真相大白時,皇帝已能親政。她將密信呈上,跪在金鑾殿上,身后是蕭徹率領的禁軍。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想起無數個夜里,她在他懷中無聲落淚,想起她為他擋下刺客時,利刃穿胸而過的血色。
“蘇錦鳶,”他在她身后低喚,“朕賜你復位郡主,嫁與攝政王,可愿?”她緩緩起身,轉身時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啟稟陛下,臣女心已死,愿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他在她出宮那日,守在城門口。她一身素衣,背著簡單的行囊,經過他身邊時,連眼皮都未抬。他伸手想抓住她,卻只觸到一片冰冷的風。
后來他聽說,她在江南一座尼庵里,每日抄經念佛。而他終身未娶,守著空蕩的攝政王府,將她當年遺落的白玉蘭香囊,放在枕邊,一放就是三十年。
那年冬夜,他咳著血,命人取來當年她彈斷的琴弦。指尖撫過弦上的裂痕,忽然笑了,像回到初見那日,宮道上碎玉遍地,她跪在血泊里,抬頭看他的眼神,明明盛滿了絕望,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
“阿鳶……”他喃喃著,琴弦在掌心寸寸斷裂,如同一世情深,終成灰燼。